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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又在走神?”她想起那时的林知韫忽然凑近,眼底含着似笑非笑的揶揄,像是早就看穿了十七岁的陶念那些辗转的心思,“我教过的学生里,就数你最不专心。”
  陶念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唇瓣,又想起那些作文里被红笔圈出的错误修辞。
  十七岁的她甘愿做林知韫笔下又一个待修正的错处,任她用或严厉或温柔的方式,将自己一点点改写成她想要的模样。
  陶念禁不住林知韫这样的眼神和语气,她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还带着十七岁那年相同的、心旌摇荡的悸动。
  “那就不要再提了,”陶念放软了声音,“就当做一个秘密,把它忘掉好不好?”
  林知韫却摇了摇头。
  她抬起头时,月光正好照进她湿润的眼睛:“可那是应该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是我做错了事,我也并不完全无辜。”
  林知韫侧过了身,衬衫领口随着她的动作又向下垂落了一点,露出锁骨下方那颗若隐若现的红色的痣。
  此刻,陶念看到无数个这七年来她梦寐以求的瞬间:这座小城的月光依然带着熟悉的模样,眼前人挺直的脊背里,仍藏着那份不变的倔强。
  还有经年沉淀的智慧,坚韧的品格,遥远的共振,这些最俗套却又最珍贵的字眼统统发生在眼前。
  而这些字眼,它只渴望最简单的动词:靠近、停留、相逢还有拥抱。
  林知韫那样的人,天生就适合当老师,天生就应该当老师。
  她站在讲台上时,连粉笔灰落在她指尖都显得格外妥帖。
  那些艰深的古文从她唇间念出,便化作珠玉落盘,连最坐不住的学生都会屏息凝神,听她将《滕王阁序》的骈俪,演变成月光下的粼粼波光。
  她记得住每个学生的习惯,谁喜欢坐在窗边的位置,谁总在课间偷偷吃辣条,谁的本子莫名其妙地掉页又被默默订好。
  这些细节在她心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将那些迷茫的青春稳稳托住。
  就连她生气时也带着教师特有的克制。不会提高音量,只是用笔轻轻点两下讲台,教室里便会立刻安静下来。
  那“嗒、嗒”的声响像是一种独特的密码,所有学生都心领神会:林老师失望了,这比任何怒吼都让人羞愧。
  她是悬在天边的冷月,清辉皎皎,她天生就应该被仰望。
  “那你到底为什么不当老师了?”陶念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抖。
  林知韫的睫毛颤了颤,像被夜露压弯的兰草:“因为我……有了更多的贪欲。”
  从二十一中到教育局的路,林知韫走得并不顺遂。
  那些酒局上推杯换盏的逢迎,档案室里刻意刁难的冷眼,都可想而知。
  没有世家背景,没有裙带关系,她只能把傲骨折断了泡在酒里,一口口咽下这仕途的涩。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靠近地看过林知韫的脸,这是她十七岁的青春里一场过分旖旎的梦。
  陶念还是想回到那个闷热的晚自习,风扇吱呀转动间,林知韫俯身指点她作文时,衬衫领口蹭过她发烫的耳尖。
  可林知韫的气息却笼罩了过来,那带着熟悉的香气吐息拂过她的耳际,让这场经年累月的梦忽然有了真实的温度。
  陶念不懂什么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试探。
  她只知道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渴望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想要拥抱眼前这个人,想要将那些在周记本里藏了千百遍的心思,全都化作一个明目张胆的触碰。
  她不想再像从前那样,偷偷的,她的那些辗转的心思,想要被看见,被肯定。
  “你需要一个拥抱吗?”陶念鼓足了勇气问,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林知韫明显怔住了。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没想到会被这样直白地叩问。
  但很快,她的嘴角扬起一个陶念熟悉的弧度。那是她在课堂上解答完难题时,总会露出的那种、带着些许得意的笑。
  “好啊。”林知韫轻声应着,对陶念主动张开了双臂。
  这个瞬间,陶念恍惚听见十七岁的自己在心里发出小小的惊呼。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降临。
  林知韫的怀抱还是那样柔软,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
  这是一个她梦寐以求的拥抱。
  一个林知韫主动张开双臂的拥抱。
  你明明可以对所有的学生雨露均沾的,可你沾了我,我便地动山摇了。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对每个学生都这么好吗?”陶念将脸埋在她的肩头,闷声问道。
  林知韫轻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我只批改过一个人的周记,会在空白处画满小星星。”
  这个回答让陶念的眼眶突然发热。
  她想起那些被珍藏在抽屉里的试卷,和已经泛黄和卷边的周记本。
  林知韫永远不知道,她随手画下的那些红色五角星,是如何在一个少女心里种下了经年不灭的火种。
  陶念的声音很轻,又带着忐忑的颤抖:“那我在你心里,还是你的学生吗?”
  林知韫的睫毛眨了眨,没有抬眼看她:“早就不是了。”
  “那你觉得,现在的我……”陶念仰起脸,“算是真正的大人了吗?”
  林知韫的指尖抚过她散落的发丝:“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陶念又继续追问。林知韫的一个个回答。就像轻柔的潮水,一遍遍拍打着陶念的心防。她的手握着林知韫的衣角,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即将破晓的真相。
  林知韫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她伸出手,掐了掐自己的虎口。
  像是把那些话,通过这个动作,按回心底去。
  陶念仰起脸,月光恰好落进她的眼眸,眼底浪潮翻涌,像是有无数未尽的话。
  “你喝醉的那天……”
  陶念的心剧烈的颤抖着,睫毛上还挂着未落的泪珠。
  她当然记得。
  那晚林知韫罕见地动了怒,将她从喧闹的酒吧拽进深夜的巷口。她委屈地哭了,林知韫便开始道歉,以及后来她抓住了林知韫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下去。
  像某种幼稚的报复,又像绝望的挽留。
  可是最后,她还是给自己送回了家。
  没有离开。
  甚至换了睡衣。
  “林知韫……”陶念的声音带着哽咽,林知韫的话又甜又疼地渗进了她心口。
  她的双臂像藤蔓般缠上林知韫的腰际,鼻尖深深埋进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林知韫的回抱同样用力,像是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温度都补回来。她们贴得这样近,近到陶念能数清她睫毛的颤动,能听见她胸腔里不规则的心跳。
  “你靠得这么近,我该怎么办呢?”
  那些在深夜里反复咀嚼的思念,那些藏在周记本里的隐晦心事,此刻全都化作滚烫的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我明明已经习惯怀念你了……”
  林知韫的掌心贴在她后背,带着令人心颤的温度轻轻抚摸。她的指尖划过陶念的脊骨,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又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那就……”林知韫的声音低哑得不像话,也柔软得不像话,又藏着说不清的克制。她顿了顿,呼吸拂过陶念的耳尖,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不要再习惯了。”
  陶念的心跳骤然停滞。
  “什么?”她猛地抬头,却对上林知韫近在咫尺的脸——她的睫毛垂弯弯地垂下来,唇角还挂着那抹熟悉的、带着些许无奈的笑。
  此刻,她们的呼吸纠缠在了一起。
  可下一秒,林知韫的头就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肩头。
  “林知韫?”
  她轻声呼唤,手指抚上对方散落的长发。
  回应她的只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温热地拂过她的颈窝。
  顶灯突然亮起,刺目的光线却未能惊醒怀中的人。
  解酒药终于发挥了效力,将她带入沉静的梦乡。
  陶念愣在原地。
  林知韫伏在她肩头睡着了,温热的呼吸透过单薄的衣料熨帖着她的皮肤。
  她垂眸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忽然看清了到林知韫眼下的疲惫。这些天,她陪着自己住院,又忙着工作,一定没有休息好。
  陶念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将她放倒在沙发上,把抱枕垫在颈后,让林知韫靠得更舒服些,又伸手抚过她有点乱的头发。
  “骗子……”陶念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又藏着说不尽的温柔。
  怀中的林知韫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手,像是在寻找更舒适的位置。
  陶念忍不住微笑,手指轻轻抚过了她的脸颊。
  那些未能说尽的话语,此刻都化作了守护的凝视。
  第67章 伪身
  第二天,陶念起得很早,去楼下买了早饭。轻轻推开门时,声音似乎惊动了沙发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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