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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陶念还是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裙,却掩盖不住的清秀。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不需要任何修饰,就像清晨第一缕阳光,纯粹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过毕业月余,却像隔了经年。
  好像他们,一瞬间就长大了。
  林知韫端起了一杯果酒,喝了一口。
  这不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却是第一次以班主任的身份、完整陪伴的三年。
  三年前的他们,和所有十五岁的少年一样。自习课上传递的纸条里藏着拙劣的谎言;月考卷子发下来时总要假装不在意地偷瞄;被点名回答问题时,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他们像一群刚学会飞翔的雏鸟,既渴望冲破笼子,又害怕真的获得自由。
  林知韫还记得,她皱眉时,底下翻书的声音会突然整齐;她离开班级时,后排总会响起窸窣的骚动;她真的发火时,全班又会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他们会趁她去开会时偷偷不写卷子,却也会在她咳嗽时悄悄放润喉糖、去办公室帮她烧开水;经常编造理由请假不上晚课,却认真记下她每句“废话”;毕业照上故意挤在她身边,汗湿的胳膊紧贴她发凉的肌肤。
  这些孩子啊,用最莽撞的方式试探世界的边界,又用最笨拙的姿态,表达着他们尚未成型的爱。
  有些离别虽然是早已注定的,但是对于离别的感受却是后知后觉的。
  歌声余韵未散,包厢里突然安静下来。魏琳琳举起酒杯晃了晃:“老师,要不要说两句?”
  “该说的,毕业那天不都说完了吗?”林知韫笑着摇头,“这酒后劲有点大,你们少喝点。”说罢,目光停留在脸颊有些红润的陶念身上。
  “不!老师,我在六班,我没听见!”李仕超抗议。
  林知韫转过头,看着他问:“听说今天是你的升学宴?报哪儿了?”
  “我这三百多分的成绩……”李仕超挠挠头,“也就三本院校了,志愿还没开始报呢。”他突然转向陶念,“你呢?肯定报完了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陶念感到林知韫的视线落在自己侧脸,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
  “嗯,报了江宁大学、河州大学……后面的忘了,反正是五个平行志愿……”她停顿了一下,“都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希望不要被调剂。”
  “哇!汉语言文学行,适合你。”张倩突然凑过来,“你作文写得好,以后要当老师吗?”
  “不,我要考教育局。”陶念的语气淡淡的,但是,却异常坚定。
  随即,她又笑了笑,有些开玩笑地说,“我要当晋州教育局局长。”
  林知韫的心湖上顿时荡起了涟漪。
  这孩子,不会是当了真吧。
  “我哥就在江宁大学!”苏悦宁突然说,“他可帅了,还是学生会主席!陶念你要是去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陶念还没想好怎么拒绝,却听见身旁传来一声轻咳。
  林知韫放下手里的杯子,缓缓地说,“大学里最重要的是先适应新环境。”她的目光扫过每个人微醺的脸,“多去图书馆,多参加社会实践,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至于谈恋爱,不必太着急。”
  “知道啦老师!”魏琳琳拖长声调应着,又忍不住补充,“但我哥真的……”
  “你哥你哥,整天就想着当红娘!”张倩一把抢过话筒塞给林知韫,“老师唱首歌吧!”
  林知韫走到点歌台前,选了一首《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林知韫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却又那么动听,这首歌的旋律很安静,比起刚刚的喧嚣热闹,此刻仿佛充满了离别的伤感。
  唱到“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时,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陶念的小腿,又迅速移向了屏幕。
  陶念看清她眼角有细碎的光在闪,不知是灯光还是别的什么。
  “老师,”李仕超举着啤酒瓶摇摇晃晃站起来,“等我们混出名堂,一定回来请您吃饭!”
  林知韫笑着点头,却在低头放话筒时,轻轻抹了下眼角。
  “你们少喝点酒,别玩太晚。”林知韫拿起包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陶念看着她推开ktv厚重的隔音门,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有风吹过,她刚刚喝的果酒,入口甜,但被风一吹,发现后劲有点大,头有些晕晕的。
  霓虹灯牌在夜色中闪烁,林知韫没有走向洗手间,而是拐进了街角的便利店。
  陶念躲在电线杆后,看着她拿起一包薄荷烟,犹豫片刻,又拿了瓶花露水。
  胡同里的路灯坏了,只有月光照亮斑驳的砖墙。林知韫靠在墙边,打火机的火苗在她脸上跳动一瞬,随即化作一点猩红。
  “给。”
  陶念被突然递到眼前的花露水吓了一跳。林知韫没回头,烟雾从她唇间缓缓吐出:“你小腿上全是蚊子包。”
  陶念接过瓶子,指尖碰到林知韫的手腕,冰凉一片。
  林知韫后退了一步。
  陶念靠近一步,“我不介意烟味。”
  她们沉默地站在月光下,一支烟的时间被拉得很长。
  林知韫忽然伸手,像从前那样揉了揉陶念的发顶:“瘦了。”她的声音有些哑,“最近没好好吃饭?”
  “我没考好……”陶念叹息着。
  “你以后会慢慢找到你的目标和你想做的事。只有为了你自己,才能做下去,不要为了任何人……”林知韫缓缓地说。
  陶念盯着地上的烟灰,突然抬头,“这就是你不想让我谈恋爱的原因?”
  林知韫的手僵在半空。烟灰簌簌落下,像一场雪崩。
  陶念借着酒意,壮着胆子,一字一句地说:“高一那年,和钟晓她们也是在这家ktv。我知道她们想看我的笑话,但我还是给你打了视频。”
  “那时,我既希望我的第35个联系人不是你,又希望是你。”
  “我知道很冒犯,可我还是给你打了视频。”
  “我是故意的。”
  月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撒了下来,林知韫有些不知所措地摆弄着手里的烟盒。
  “其实她们让我说的话,并不是我对你说的那句话,”陶念向前一步,“你知道原话是什么吗?”
  “别说。”林知韫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立刻突然抬手,制止住了她。
  夜风吹起陶念的发梢,露出她倔强的眼神:“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两件事。一次是在我取得了作文竞赛证书的时候,一次是说我考上重本的时候。”
  “这两件事,我都做到了。”
  “林知韫,我喜欢你。”
  “陶念。”林知韫打断她,嘴角扬起那个熟悉的、职业性的、疏离的的微笑,“你还小,分得清依赖和喜欢吗?”
  陶念向来是最懂分寸的那个。
  当其他学生常在课间无拘无束地凑近,带着青春期特有的莽撞侵入她周围无形的界限时,陶念却始终守着一道恰到好处的线。
  那份分寸感细致入微。交作业时,她会悄然放下,从不借机搭话或窥探;请教问题时,目光专注而清正,问完即止,不会多作停留;就连郑重送出的心意,若见林知韫稍有迟疑,她也只是微微一笑,默默收回,不留一丝纠缠或难堪。
  那些让其他老师尴尬的越界,那些让同事们私下议论的亲密,在陶念这里从未发生过。
  她总是安静地站在那条无形的线后,用克制而温柔的方式,表达着比其他学生更深刻的理解与关怀。
  即便是此刻,陶念也没有给她任何窘迫。
  但是,她不能。
  不能给陶念留下一丁点幻想。
  十八岁的陶念,站在人生最灿烂的起点。她的未来应该像林知韫期许的那样。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绽放光芒,遇见更多精彩的可能,而不是被困在这段注定艰难的关系里。
  “我分得清的。”陶念的眼底氤氲着泪水。“是你不敢承认,对不对?”
  陶念的手指悬在半空,距离林知韫的手腕只有一寸之遥。月光穿过指缝,在她掌心投下一道抓不住的光,像是她此刻的心情,像是命运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突然想起林知韫批改的第一篇作文——那时她写“我想要摘星星”,林知韫用红笔圈出这句话,批注:“过犹不及”。
  如今她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18岁的陶念,除了满腔赤诚一无所有。
  28岁的林知韫,已经历过多少她无法想象的沧桑。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最终缓缓收回。
  夜风吹散了她未出口的告白,也吹凉了她手心的温度。
  陶念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那么单薄,那么年轻,在月光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个已经站稳脚跟的人,去等待一个连未来都不确定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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