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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独立吗?林知韫想,或许吧。
  可再独立的孩子,终究也只是个孩子。
  生病的时候,谁不希望有人关心?
  胃疼到蜷缩在课桌下时,谁不想要一杯热水,或者一句“疼不疼”?
  陶念不会说,但林知韫知道,她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谁要她回来……”陶念猛地别过脸去,一滴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她死死咬住下唇,却止不住更多的泪水涌出。
  林知韫沉默地看着少女颤抖的肩膀,伸手去擦拭她的泪水,病房里只剩下点滴瓶规律的滴答声,和少女压抑的抽泣。
  就在这时,林知韫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刚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就传来政教主任刘宏伟怒气冲冲的吼声:“林老师!你们班学生晚课间在厕所抽烟,还把厕所给堵了!现在校长都知道了!”
  陶念清楚地听到电话里继续传来严厉的训斥:“你这个班主任是怎么当的?学生纪律松散成这样!”
  林知韫的手在微微发抖,却依然保持着平静的回复:“抱歉主任,我这就回去处理。”挂断电话后,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替陶念掖好被角。
  “学校那边……”她欲言又止,手指轻轻地捋了捋陶念额前的几根头发,动作十分温柔,“护士站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有任何不舒服就按呼叫铃。”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红枣的甜香立刻在病房里弥漫开来,“温度刚好,里面是红枣枸杞茶,记得趁热喝……”
  “老师快去吧。”陶念抢先打断她,嘴角扬起一个懂事的笑容,“我能照顾好自己。”她甚至故意晃了晃正在输液的手,“看,点滴还有两瓶呢。”
  林知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只是轻轻点头。关门声很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陶念心上。
  她听着那串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攥紧被角,闻着枕头上残留的雪松香气,突然觉得眼眶又开始发热。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点滴瓶里的液体以缓慢的速度滴落。陶念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想起林知韫临走前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
  她突然很想知道,此刻在学校的走廊里,那个总是挺直脊背的身影,是不是正独自承受着校长的怒火?就像她曾经无数次为自己挡下的那些风雨一样。
  第15章 养病
  第二天,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陶念正小口吃着外卖送来的小米粥,突然听见病房门被轻轻叩响。
  “陶子!”李仕超的大嗓门率先打破了病房的宁静,他怀里还抱着一摞笔记,“我们代表全班来看望伤员了!”
  陶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输液针头因为突然直起身的动作而轻轻晃动:“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那还用问,”苏悦宁把李仕超手里的笔记放在床头,“当然是去问了林老师。”她模仿着林知韫扶眼镜的动作,“她说,这两天要处理班级事务,有人来看看陶念也好。”
  “真的吗?”陶念问。
  “当然是真的,”张倩紧随其后,手里拎着个塑料袋:“林老师说你现在胃不行,我们特意去问了医生什么能带。”她晃了晃袋子,里面是六瓶电解质水。
  李仕超接过话头:“还有还有,今天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林老师给我们开了假条,说看到你打完针再回去就行。”
  “本来想给你带奶茶的,”张倩撇撇嘴,把电解质水放在床头柜上,正好压在那本政治笔记上,“林老师说你现在连果粒橙都不能喝,只能喝这个。”继而她又小声说,“不过我偷偷给你带了包桃子味的糖……”
  三人的笑声在病房里回荡,陶念望着窗外的光秃秃的树,突然觉得胃里暖暖的。
  “这两天……班里还好吗?”其实她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那天林知韫接到电话时瞬间绷紧脸色,还有匆匆离去时的身影,都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两天,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象林知韫站在走廊里被主任训斥的样子。虽然她并没有亲眼看见,但光是想象那个画面,胸口就像压了块石头似的发闷。
  李仕超推了推眼镜,突然来了精神:“你是不知道,那天晚上可精彩了!王磊他们几个在五楼男厕抽烟,结果把扔烟头把下水道堵了。”他夸张地比划着,“校长办公室就在隔壁,听见动静出来一看。好家伙,厕所里烟雾缭绕的,跟仙境似的!”
  张倩接过话茬:“刘宏伟当场就炸了。大晚上把林老师叫回去,在走廊里训了半个多小时。”她模仿着刘宏伟背手的姿势,“说什么‘班主任监管不力’、‘班级纪律涣散’,整层楼都听得见。”
  陶念的手不由得抓紧了被单。
  要是那天自己没有生病,林知韫没有送她来医院,是不是就不会……这个念头像根刺,狠狠扎进心里。
  “今天更过分,”苏悦宁撇撇嘴,“那几个家长来学校签处分单,结果在会议室拍桌子,说什么‘男孩子抽个烟怎么了’、‘学校小题大做’。”她一边说,一边很气愤,“然后还说林老师成天劝学生退学,污蔑咱们老师……最后闹到副校长那儿,才勉强给了个留校察看的处分。”
  “最气人的是,”李仕超突然愤愤地捶了下床沿,“学校取消了咱们班这个月的流动红旗评选资格,还扣了林老师半个月班主任津贴。”他愤愤不平,“我去办公室的时候,听徐老师说,林老师本来年底评‘优秀班主任’十拿九稳的……”
  “凭什么啊!”陶念猛地锤了床垫一下,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明明是那几个混蛋的错……”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张倩和苏悦宁交换了个眼神,李仕超则尴尬地推了推眼镜。陶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别过脸去。
  等他们走后,陶念盯着床头的电解质水出神。突然想起林知韫临走前掖被角时,那双修长的、指节分明的手,那双手的无名指关节处,还有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就是这双手,加班批改过全班五十三本周记;就是这双手,接过多少深夜的电话,在校长办公室为贫困学生能免去学杂费而据理力争;可是,这双手的主人,此刻正被钉在“失职”的耻辱柱上。
  夜色已深,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准备拔针时,林知韫恰好推门而入,身影带着罕见的疲惫。
  “麻烦轻一点。”林知韫快步走到床边,声音里带着轻微的喘息,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护士熟练地撕开胶布,笑着打趣:“这么大姑娘了,拔针还怕疼啊?”
  “不大,还是小孩呢。”林知韫笑了笑,自然地接过陶念的手,拇指轻轻按在即将拔针的位置。
  她的指尖微凉,却在触到陶念皮肤的瞬间传递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针头抽离的刹那,陶念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林知韫立刻用手压住了护士贴在她针眼上的创可贴,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两天怎么样了?感觉好些了吗?”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做噩梦的孩子。
  陶念怔怔地望着她,林知韫穿着一件短款的黑色大衣,衣领处别着一枚崭新的校徽,那是班主任才有的金色款式,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想起李仕超说的“优秀班主任”,眼底有些湿意。
  明明自己刚经历了一天的责难,明明连最珍视的荣誉也被取消,这个人却还是收起所有的疲惫和难过,第一时间赶来这里,只因为她怕疼,想确认她的针眼有没有出血。
  陶念低下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突然希望这夜的月光能再温柔些,至少照一照这个总是把温柔留给别人的人。
  “我好多了,老师。”陶念轻声回答,目光落在林知韫空荡荡的手腕上,“你呢?还好吗?”
  林知韫正在整理输液管的动作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个略显疲惫的弧度:“我啊……”她伸手摸着陶念耳边的碎发,“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指尖的温度好像比平时更凉,“你只要专心学习就好。”
  “这话说的……”陶念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鼻音,“跟我妈一模一样。”
  片刻的沉默后,林知韫松了手,把刚带来的一个袋子端了过来:“那要不要听‘妈妈’的话,把这个核桃露趁热喝完?”
  “好。”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
  林知韫看着她小口喝的样子,不自觉地松了松衬衫领口。
  月光下,陶念又瞥见她锁骨下方那颗若隐若现的小痣。那大概是神明在人间留下印记吧,她想。
  ***
  十二月,晋州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陶念出院后的第三天,母亲李瑞荣风尘仆仆地背着包从沿海的江宁省赶回。
  虽然李仕超每天都准时送来课堂笔记,但陶念还是担心落下太多课程。她伏在书桌前温习功课,看着窗外的雪,才惊觉这一年已近尾声。
  李瑞荣这半个月变着花样给女儿补身体。厨房里终日飘着药膳的香气,当归炖鸡、山药排骨、红枣银耳羹……陶念原本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血色,甚至被张倩打趣说“圆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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