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寻谕……”那道身影微笑着伸出手,声音依旧是她记忆中那般温润。
  千寻谕虚弱地扬起嘴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那只期盼已久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凉触感如此真实,她终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释然的笑意。
  一场虚无的白色,漫无边际地铺展向尽头,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声息,连时间都像是凝固在这片空洞里。
  商惊秋是被一阵微凉的水流声唤醒的,混沌的意识像被浓雾裹着,头疼欲裂,她挣扎着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下是柔软的云絮。
  不远处,一条灵河静静流淌,河水清透得能映出虚无的天空,却不见半条游鱼。
  “醒了?”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
  商惊秋抬眼,只见明夜戴着顶草编草帽,盘腿坐在灵河岸边,手中握着一根光秃秃的竹竿,竿尖垂在灵河水面,却没有鱼钩。
  他周身的魔气收敛得干干净净,褪去了魔神的戾气,倒像个闲云野鹤的垂钓人。
  商惊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我怎么在这里?”
  明夜侧过头,草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在这里,还要去哪里?”
  商惊秋没心思纠缠这种废话,目光扫过这片空得令人心慌的白色,眉头微蹙:“这是哪里?”
  “神界啊。”明夜挑了挑眉,抬手随意指了指头顶的虚无,“世人挤破脑袋想踏进来的地方。”
  商惊秋抬头环视,除了那片白,只有灵河泛着微光,连风都没有一丝,空得让人窒息。
  她扯了扯嘴角,语气冷淡:“就这?”
  明夜像是早料到她的反应,低笑一声:“觉得空?”
  他掌心轻轻一抬,原本空茫的白色瞬间泛起涟漪,像是水墨画被晕开。
  灵河两岸冒出青翠的竹笋,转瞬长成茂密的竹林,竹叶簌簌作响,沾着晶莹的露水,风穿过林间,带来草木的清香。
  枝头有雀鸟起落,叽叽喳喳地啼鸣,甚至有几只蝴蝶蹁跹飞过,翅膀扫过商惊秋的指尖,留下一丝痒意。
  一切都真切得不像话。
  “神界,随心所动。”明夜收回手,重新垂下鱼竿,“你心里想什么,它便是什么模样。”
  商惊秋指尖捻了捻,仿佛还残留着蝴蝶翅膀的触感,她淡淡颔首,只吐出两个字:“很酷。”
  明夜被她这冷淡的反应逗笑,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明夜被她这冷淡的反应逗笑,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灵河的水流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商惊秋闭上眼,任由意识沉浮,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
  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闷得发疼。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后脑勺突然被轻轻敲了一下,不算重,却带着几分不耐的力道。
  “你真是个闷葫芦,咋这么能憋?”明夜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还有点恨铁不成钢,“在这破地方待着,你就不怕憋出病来?”
  商惊秋睁开眼,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冷淡:“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明夜放下鱼竿,摘掉草帽,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面映着竹林的绿意,却藏着化不开的沉郁。
  他看了她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重新戴上草帽,声音沉了下来:“罢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灵河的水流声忽然轻了些,竹林的风也放缓了脚步,像是在静静聆听。
  明夜的声音沉得像浸了岁月的石头,不带半分个人情绪,却字字裹着化不开的重量:“上一代魔神,是个只信力量的女人,她生了个儿子,从那孩子落地起,就没给过半分温情,只把他丢进魔界最凶险的砺心崖,让他与魔兽厮杀,受魔火焚身,挨最狠的鞭刑。”
  他垂着眸,草帽檐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了竹竿,指节泛白。
  商惊秋望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魔界砺心崖的传闻,那些关于魔神之子的残酷历练,竟在此刻有了具象。
  第73章 魔神的故事
  …… “那孩子就在血与痛里长大,身上的伤疤叠着伤疤,连做梦都是暗无天日的红。”
  明夜的声音平稳无波,可竹林里的雀鸟像是察觉到什么,渐渐停了啼鸣。
  “他忍了十几年,长成个眉眼桀骜的少年,终究是熬不住了,趁着看守松懈,他冲破魔界结界,跌跌撞撞地逃去了人间,那个被他母亲骂作‘万恶之地’的地方。”
  灵河水面泛起涟漪,映出一片明媚的人间景象。
  湛蓝的天,金黄的麦浪,市井里的喧闹声仿佛能穿透虚无传来。
  商惊秋看着那片光,睫毛微颤,想起自己初入江湖时见过的烟火气。
  “人间和魔界截然不同。”
  明夜的声音里终于掺了一丝极淡的暖意,像是透过草帽漏进来的微光。
  “有刺眼却温暖的太阳,有红得像火的花,有清冽的河水,连风里都带着草木的甜,少年看呆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可以是这般鲜活的模样。”
  他顿了顿,继续道:“他凭着一身魔族蛮力,扮起了说书人嘴里的大侠,专管那些不公事,打恶霸,救穷人,活得肆意又莽撞,像是要把前十几年缺的自由,都在人间补回来。”
  画面流转,灵河水面映出一轮皓月,月下是间破旧的马车,少年穿着粗布衣衫,刚解决掉几个贩卖人口的恶徒。
  他转身要走,衣角却被轻轻扯住了。
  那是个缩在车边的少女,脸上沾着泥污,头发乱糟糟的,却睁着一双极亮的眼睛,像盛着满船月色。
  “少年回头,看见那只脏兮兮的小手攥着自己的衣摆,少女头埋得低低的,肩膀还在轻轻发抖。”
  明夜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那片月色。
  “他那时年少气盛,还故意逗她,说‘小丫头,扯住我,是想以身相许?’”
  商惊秋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竹皮,心口莫名一软。
  “少女急得脸都红了,抬手比划着,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明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添了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少年这才惊觉,她是个哑巴…他以为自己是动了怜悯之心,便对她说,‘以后我做你哥哥,护着你’。”
  “少女猛地抬起头,眼里的光更亮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灵河水面的月光忽然变得温柔,映出少年眼底一闪而过的悸动。
  “那天夜里,少年在月色下发誓,要永远保护这个妹妹,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那不是怜悯,是第一眼见到,就再也移不开眼的心动。”
  “他们一起闯荡江湖。”
  明夜的声音染上了暖意,竹林里的风也带着甜。
  “少女不能说话,就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为他缝补破损的衣衫,在他受伤时,笨拙地用草药敷伤口,少年为她斩妖除魔,为她摘最鲜的果,夜里就坐在树下吹笛给她听。”
  “日子一天天过,少年长成了挺拔的男人,少女也出落得亭亭玉立。”
  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像是在回味什么极珍贵的东西。
  “他们避开了江湖纷争,躲进一处偏僻的山林隐居,没有宾客,没有礼乐,男人为她束了发,女人为他抚琴,他吹笛应和,天地便是他们的见证,风声就是他们的贺礼。”
  “这一躲,就是十年。”
  明夜的声音里满是岁月静好的温柔。
  “男人早就告诉了女人自己的魔族身份,可女人只是笑着,在他手心写‘我不怕’,魔族与人类本就难有子嗣,当女人指着自己的小腹,眼里含着泪笑的时候,男人躲在林子里,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很久,他从没想过,自己这样的人,也能拥有家,拥有期盼。”
  他的指尖松了松,又很快攥紧,声音里的暖意渐渐淡去,添了丝隐忍的疼:“从那以后,男人变得愈发细心,事事都顺着女人,把她宠成了掌心里的珍宝,他以为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却忘了,魔界的阴影,从来没真正离开过。”
  “生产那日,山上下起了大雨。”
  明夜的声音骤然沉了下去,灵河的水流也变得急促。
  “女人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攥着男人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别怕’,男人站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听着她压抑的痛吟,第一次对着苍天下跪,他曾是桀骜不驯、连魔神都敢反抗的魔族少主,可那一刻,他磕得额头流血,只求上天能饶过他的女人,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换。”
  商惊秋的心脏猛地一缩,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她看着明夜紧抿的唇线,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忽然明白,这哪里是别人的故事,分明是他藏在心底最痛的过往。
  商惊秋的掌心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落在明夜肩头时,他肩头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松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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