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雪沫子顺着门缝钻进来,扑在商惊秋脸上,带着刺骨的凉。
她指尖刚触到黄铜门把,便被那冰意激得蜷了蜷指节。
门把上凝着层薄霜,映着门外漫天的白,连指尖按上去的力道,都在霜面上留了道转瞬即逝的痕。
“暴风雪没停之前,走不了的。”
身后传来瑶望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浸了温水的玉,顺着嘈杂的风雪声滑过来。
商惊秋回头时,见他正站在桌边,素色斗篷的下摆还沾着未化的雪粒,指尖捏着个温着的酒壶。
“极北之地的雪,每月总有这么几日疯魔,风裹着雪能刮透灵甲,更别提雪下的冰壳子,一步踏错就陷进雪窟窿里,往年不少修行者急着赶路,最后连尸骨都被雪埋了,你再急,也犯不着拿命赌。”
商惊秋望着门外。
风裹着雪粒撞在门板上,发出“呜呜”的闷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门外拉扯。
她指尖在门把上顿了顿,指腹蹭过那层薄霜,凉意顺着指尖往手腕爬,连带着心底那点“立刻离开”的急切,也被这漫天风雪浇得淡了些。
终究是缓缓收回了手,指节因为方才的用力还泛着白,垂在身侧时,被千寻谕悄悄用掌心拢住,狐族的体温隔着衣料渗过来,压下了指尖的冰意。
“既走不了,不如一起用些热食。”瑶望侧身让开位置,阿桃已经兴冲冲地拉着云舒往靠窗的桌子走,“灶上炖着鹿骨汤,喝两碗能暖到骨子里。”
入席时,桌上已摆了几碟小菜,鹿骨汤冒着热气,白雾裹着肉香漫上来,模糊了对面人的脸。
阿桃忙着给云舒盛汤,轻烟端着酒杯,目光落在云舒泛红的脸颊上,笑着问:“这位小师妹瞧着年纪不大,跟着两位姐姐出来历练?”
商惊秋刚要开口岔开话头,云舒却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脸颊红得像浸了酒的樱桃,说话都带着点含糊的水汽:“我、我是青云宗的……跟师姐下山,本来是要找药,结果就走到这儿了……”
话一出口,桌上的热气仿佛都凝了一瞬。
商惊秋扶着额,指尖按在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丫头喝了两杯就晕头转向,连宗门都随口说了。
她抬眼时,正撞见瑶望眼底掠过的一丝微光,索性不再绕弯,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液的辛辣滑过喉咙。
沉声道:“既然瞒不住,不如敞开说,你们一行,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能真是江湖游历,恰巧次次遇上。”
瑶望握着酒杯的手指顿了顿,唇边依旧是那抹沉静的笑,声音温缓:“不过是偶然在山下遇见石夯他们,投契便结伴同行,说是游历,倒也带着几分看看极北风土的意思,惊秋姑娘何必这么较真?”
又是这套说辞。
商惊秋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瞬间压过了阿桃的笑声。
她抬眼看向瑶望,眼神清明,一字一句道:“既然不坦诚,这杯里的酒,喝着也没什么滋味了~你说是不是,皇子殿下?”
第47章 再危险人物一个接一个
最后五个字落时,桌上彻底静了。
阿桃举着汤勺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瞪得圆圆的。
轻烟脸上的笑意淡了,指尖悄悄扣住了腰间的锦囊。
石夯搁在桌下的手攥成了拳,指节泛白。
瑶望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晃动,酒液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脸上的沉静终于破了道缝,眼尾微微绷紧,看向商惊秋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与冷意。
柜台后的算盘声,不知何时停了一瞬。
山圩之埋在阴影里的脸,似乎微微抬了抬,目光越过满堂的热气,落在了这张喧闹骤停的桌子上。
方才那句“皇子殿下”出口时,商惊秋眼前忽然晃过昨夜房里的烛火。
当时云舒睡得沉,千寻谕靠在窗边守着风雪,桌案上的残烛跳着。
“你白天盯着瑶望那行人看了好几眼,是觉得不对劲?”药药的声音像浸了露水的草叶,轻悠悠飘过来,光团蹭了蹭商惊秋的手腕,“我跟你捋捋这元灵大陆的底子,你就明白他们的古怪了。”
商惊秋指尖捏着杯沿,眉头微蹙:“你说。”
“这大陆分东南西北四块,十大宗门看着唬人,其实地盘分得散,青云宗、玄天门挤在北边,那地方除了矿脉就是冻土,贫瘠得很。”
“像天衍宗那样的,才占着东方的好地界。”
药药绕着烛火转了个圈,光团忽明忽暗。
“但你不知道吧?宗门上头还有三座大山,就是三大神教:永恒神教、创世神教、堕生门神教。”
“这三教才是真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十大宗门在他们面前,就像溪水里的石子和江里的礁岩,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神教?”商惊秋抬了抬眼。
“嗯呐。”
药药的声音沉了点。
“每个板块都有小国,但真正说了算的三个帝国,全在东方,永恒神教底下的星月国,创世神教罩着的纪元国,还有堕生门神教辖制的圩垸国。”
它敲了敲小黑板。
“这三国说是附属神教,其实就是神教的‘粮仓’,既要给神教供资源,还要送年轻弟子过去,美其名曰‘修行’,实则是当棋子用。”
光团停在烛火旁,忽的亮了亮:“重点在永恒神教,他们有门独门神通叫‘神降’,说白了就是把自己当容器,让教里供奉的神暂时‘借’身体打架,这神通看着厉害,可规矩多着呢,必须是童子功底子,而且每次神降都要抽走大半精神力,练这个的人大多活不过四十,身子骨比寻常修士虚一倍。”
商惊秋指尖顿了顿:“跟瑶望有关?”
“太有关了!”药药的光团往她手边凑了凑,“我昨夜趁你和千寻谕说话时,悄悄扫了眼瑶望的气息,他的身体就像极北那些空了的矿洞,不对,更像深山里的溶洞,里头空荡荡的,连灵力流转都透着股‘虚’,像是被什么东西占过,又空出来了,只剩个壳子。”
“而且你想啊,星月帝国每十年就要送嫡系皇子入永恒神教,瑶望的年纪、气质,再加上这‘溶洞似的身体’,可不就对上了?他十有八九就是星月国送过去的皇子,只是不知为何会带着阿桃他们,出现在这极北的雪地里。”
烛火的影子晃了晃,商惊秋从回忆里回神时,指尖还残留着昨夜烛火的暖意。
桌旁的寂静已漫了半盏茶的功夫,瑶望握着酒杯的手终于停住,酒液不再晃动。
他抬眼看向商惊秋,眼底的沉静彻底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假面的冷冽,连素色斗篷上未化的雪粒,都像是突然凝住了。
阿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石夯悄悄拽了拽袖子。
轻烟垂着眼,指尖在锦囊上反复摩挲,不知在想些什么。
唯有柜台后的山圩之,依旧埋在阴影里,算盘“嗒嗒”的声响重新响起,节奏却比刚才慢了半拍,像是在等着看这场被戳破的戏,要如何演下去。
其实那些话,药药早在煤炉房里,就絮絮叨叨跟她说过不止一次。
那时煤炉里的炭火正旺,橘红色的火舌舔着药鼎底部,将鼎身烤得发烫,连空气里都飘着股呛人的煤烟味,混着苦艾与当归的药气,绕得人鼻尖发涩。
商惊秋正弯腰往鼎里添最后一味“凝露草”,指尖沾着的药灰蹭在鼎沿,留下道浅灰的印子。
药药的淡绿色光团就绕着鼎口转,像只粘人的萤火虫,光团边缘蹭过她汗湿的鬓角,带着点微凉的暖意:“你别光顾着炼药啊,这元灵大陆的水深得很,神教压着宗门,帝国又拴在神教裤腰带上,永恒神教那‘神降’神通,练了就是拿命换……”
她当时只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指尖把凝露草捏得细碎,顺着鼎口滑进去,“滋啦”一声融在药汁里。
满脑子都是“这炉‘清灵散’得赶在子时前炼好,不然明日长老查岗要露馅”,哪有心思琢磨什么神教、帝国。
那些名字听着就离她太远了,远得像山外的云,看得见,摸不着,犯不着费神。
药药许是瞧出她心不在焉,光团顿了顿,没再往下说,只轻轻撞了撞她的手腕,声音软下来:“罢了罢了,你炼药要紧,等你想知道了,我再跟你说。”
之后便真的没再提过,只安安静静待在她袖袋里,偶尔在她炼药走神时,用微光戳戳她的指尖,提醒“火温过了”“药材放早了”,半点没有系统的架子,反倒像个随性的小跟班。
此刻想起这些,商惊秋垂在身侧的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袖口。
那里还残留着昨夜药鼎的余温,也藏着她没说出口的后知后觉。
身侧的石夯早已绷紧了脊背,他攥着腰间弯刀的手,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腹反复摩挲着刀鞘上一道深褐色的旧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