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陈荷吃着炸肉块,不知道是什么肉,她扎起一块,但就是香。有些计划需要等,她不慌不忙地看戏,等绍明先找来,只是那戏看不进眼睛里,花花绿绿地闪过,光怪陆离地飘荡,她跟着人群一起笑,也只是发出了笑的声音,头发有些乱了,她捻起一根绳子绑上,反绑的蝴蝶结不好系,更别说她还胳膊上还夹着一袋子炸肉。
  丝带被人扯掉了,肩膀被人压在怀里,炸肉跌在地上,骨碌碌滚得到处都是。
  “我以为你走了。”
  说出这句话,绍明是震惊的,她本想冷脸带她回去,可是见到陈荷,她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抱着人家肩膀了。
  “两万块走得掉吗,蒲甘风景不错,不过碰到检票的了,我说我的票在酒店,你明天给我补一张。”
  “你就想说这些吗。”
  “我饿了。”
  “饿了不回来。”
  “不想看见你。”
  “宝石呢,把它给我,你给我,我们回去吃饭。”
  “这么多年了,你还怕这个?”陈荷挑衅地看着她:“你信不信,就算我不给你,再打你两巴掌,你还是要让我回去。”
  “是,我想让你回去,回去吧。”
  身上披了一件衣服,绍明怕她冷,她是真的有些冷了,连指尖都冰凉,在绍明转身的瞬间,陈荷失去了风情,她像开败了的芙蓉花,残着折堕的花瓣。
  “为什么低着头,对不起,不应该让你独自走,我们明天一起看日出吧。”
  陈荷挤不出一丝多余的表情,她爱她啊,想到要杀了她,想到自己正在杀她,她感到伤心悲凉。
  绍明的道歉没有得到回应。
  绍明是跑出来的,她招了车回去,两个人都冷,依偎在一起,借着彼此的体温洗脱寒气,桌子上的饭冷了,绍明也静了,这么一出,她怕陈荷出事。
  她拿着虾仁紫菜汤冲进马桶,番茄鸡蛋没毒,只是凉了不好吃,她不想让陈荷吃,陈荷见她还要倒,连忙拦住她:“我饿了。”
  绍明不倒了,这是她做的饭,为什么要为贱人倒掉,陈荷不回来,把她留在酒店自己去看戏,她活该吃冷饭。
  桌子上摆着缅甸食物,唯有一盘番茄炒蛋鲜艳得突出,陈荷一看就知道是谁做的,她舀了一大勺,蛋丝葱丝拌在米饭里,“好吃!”她装作不知道,“你做的?”
  绍明早想哭,只要一个触动的点,她只为陈荷做过八次饭,一次是面包,一次是蓝莓派,一次是红烧排骨,一次是海鲜拼盘,一次是番茄炒鸡蛋,一次是桃子红茶蛋糕,一次是甜口番茄炒鸡蛋,陈荷说不好吃,一次是油封鸭,陈荷竟然知道是她做的,其实她早想让陈荷吃出来,如果陈荷吃不出来,她恐怕还会生气,幸好她收住了眼泪,陈荷足够柔弱,她需要一个坚强的爱人,她要表现得无坚不摧,哪怕是伤害陈荷,“我想和你好好过。”
  陈荷拿勺子的手一抖,红红的番茄带着米饭摔到地上。
  “你做的饭都是一个味。”陈荷故意不回答她。
  绍明把掉在地上的饭包进纸巾,为了弥补这个失误,陈荷把饭吃干净,连漏在金属勺子凹凸浮雕中的汤汁也不放过,这个下三的动作被她吃得文雅,她光明正大地舔,舌头在勺子的金属背上留下一道水痕。
  不能动摇了,她舔着勺背,认真地思考,好像这个问题是她新想出来的一般:“当年我走后,你继续当王后了吗,”她放下勺子,用餐巾纸擦嘴:“其实当年是我——昨天是我胆怯了,我害怕面对你,于是偷偷走了,我总想着见你,却忘了绍明她很难过。”
  “要聊这个话题吗。”绍明看着她吃饭,从温情变到冷漠。
  “不说完,就让你的伤口闷在这里,等到哪天你难以忍受的时候,突然背后给我一棍敲断我的腿?”
  她说对了,于是绍明说:“你走后第三天我自杀了,当时蒲甘没有兵马,我也不想活了。”
  陈荷两片嘴唇上下碰了碰,什么也没说。
  听起来都残忍的话,她却还要问出绍明死在哪里了。
  第41章 分别
  室内灯照得明亮,二人对坐在圆桌两端,桌上的饭菜散发出冷油的气味。
  “你和你哥哥怎么回事,他一定知道你的处境,为什么还去云南。”陈荷绞着头发,斜靠在椅子上。
  “我让他走,离开王宫,总是安全。”
  “所以他就走了?”她把腿翘到桌上,椅子只有两脚着地,是个危险的姿势。
  “你不是也走了吗。”
  “我抛弃了你,他也抛弃了你,你砍过他的头,现在也来砍我的头。”白炽灯打着眼,猝然盖下绍明的影子。
  “危险。”绍明把椅子拉回来,她五指盖在陈荷脖子上,呈一个收拢的姿态,发狠道:“我真想砍了你的头,扒了你的皮泄愤,如果你在我的轮回中,你会比任何人死得都要惨。”
  陈荷没让她得逞,脚还是顶着桌腿,只不过椅子的重心转到绍明身上,“但是我不在轮回。”她的语气像是在说:看,你对我无可奈何,“你只有一次机会。”
  “我很珍惜这个机会。”绍明的手松开了。
  “爱我,还是杀我。”陈荷俏皮地眨眼。
  “你不聪明,”绍明重复了一遍,“你不聪明,你问得太浅显了,你应该问我要更多。”
  陈荷没敢问下去,绍明被所有人抛弃了,她维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心里的椅子却是要倒下了。
  绿宝石在这里,她还要离开她一次吗。
  “不是说我吗,你倒难过起来了?”
  我的难过这么明显吗,我不是在玩闹吗,陈荷低下头,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你当年……”
  “嘘——别说了。”绍明抓着椅子背,一个用力,连椅子带陈荷一起放到地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陈荷坐稳当了,想着如何抛砖:“当年我们躺在床上,你说有更难过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幸亏当时没讲给你,你明明一点都不在乎我,讲给你让你笑话。”
  “我真的……我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对不起……”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一个人长大,长在后宫里——”绍明环顾四周,“在现代说‘后宫’好奇怪——”
  “我见到了英国人。”
  “我见到了陈荷。”
  “我自杀在丹兑港口。”
  “我在转世里当过孔雀。”
  一砖头下去,美玉给砸了个稀巴烂,露出一个全新的绍明,陈荷更紧地抱住她,为了这一刻不分离。她还要去吗,扔掉绿宝石,她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原谅我好不好。”
  陈荷哪敢不原谅她,何况她怀着情意,只是她心里乱,可能也端着被宠爱一方的面子,她说:“我考虑一下。”
  当天晚上,陈荷听见水池边有动静,她起身来看,光鉴照人的大理石台面上有五道血痕,一只没了指甲盖的左手紧紧扒在台面上,那样清丽挺拔的人,像只小鬼蹲在盥洗池边,眼下有一道伤疤,新鲜地流着红血,她半哭半笑,给陈荷看五片带血的指甲:“对不起,原谅我吧,”她的泪和血一起流下来,“想挖掉眼睛,但是我舍不得,我害怕,只能掀掉五个指甲,”她哀求似的看着陈荷,像是祈祷一样,简直是出了神着了魔:“来之前我已经把名下的财产都给你了,只留了一套房子和基金,哪天陈荷不想要我了,把我踢出家门就好,我在希腊有个小岛,陈荷能不能把我养在岛上,我们哪都不去,直到我死了,”她说得虔诚,“或是你厌烦了。”
  眼前的景物飞旋,陈荷身体一仰,晕倒在地上。
  早餐是法式煎蛋,一盘挤着草莓酱,一盘挤着番茄酱,绍明举着两个盘子,让陈荷猜哪盘是咸的:“就算你选到甜的我也不和你换,”她一只手包着纱布,盘子是又大又厚的白瓷盘,那盘上的鸡蛋就颤巍巍地往边上滑,上面的草莓酱流得到处都是。
  陈荷醒来后脑后剧痛,可能是晚上磕的,她余光看见脏衣篓里搭着一件带血的睡衣,莺黄的真丝纱上布满血手印,看那手印之多,昨晚她晕倒后绍明可没少折腾,当下绍明眼窝带着睡眠不足的黑青,小心翼翼缓和气氛的样子让陈荷难受,她赶紧接过左边那盘:“我吃这个,你快吃饭吧。”
  “是咸的。”绍明提示她。
  草莓酱和番茄酱再分不出来就不正常了,陈荷知道她的意思,她切下一块煎蛋喂给绍明:“啊——”
  绍明像等人喂的流浪猫,飞快从叉子上抢下食物,她眼睛眯起来笑,有猫眼睛的狭长。
  陈荷想要爱人,她不想要猫。
  她的爱人去哪儿了,她爱人的内心是否早已腐烂。
  阳台上放着两瓶泄气的可乐,上锁的床头柜里是她的枪,她亲吻了绍明手上的手的手背,“你自杀的那一晚很痛苦吧,是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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