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东南亚的太阳实在歹毒,泼辣地照进来,照得地板发烫,绍明坐在一地彩色中帮陈荷梳头。
“你往后边去一点,地板烫脚。”
陈荷的声音是一颗混沌的桃子,软脆甜,黏得绍明受不了,她单手抱着陈荷,给她整头饰:“别乱动,要看不清了。”
陈荷晃动头上的流苏:“太重了,难为你没有颈椎病。”
“好看,不要摘了,”绍明享受那些流苏扑在脸上的感觉,“晚上有宫宴参加吗,印度来的舞者,跳《罗摩衍那》。”
“就是大男子主义不信任老婆,让老婆跳进火里证明清白的故事?”
“现在还没编出这一段,那是不知道哪个教派让女人守贞瞎编的,目前的版本只有罗摩当国王,悉多当王后。”
“还能这样?”
陈荷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抱着她摇,绍明在陈荷怀里,她跟着陈荷摇,两个人坐在地上,用幼稚原始的方式交流感情,直到一个侍女进来,绍明赶紧变成王后。
侍女自知打扰王后好事,头贴在地上不敢起来,迅速地传达消息离开了。
陈荷挥了挥手:“着迷看什么呢,饿狼叼见肉了?她说什么?”
“明天元朝使者要来,他们是真正的元朝使者。”绍明嘴边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再杀兰金花最后一次。”
兰金花是假公主,元朝使者来,她的身份就暴露了。
“你和兰金花怎么回事。”
“你竟然关心她。”
陈荷始终无法把绍明当前女友,她只是她的前世,但是对于委屈的绍明,陈荷照样拒绝不了:“你还好吗,你杀她那么多次了,这次肯结束了?”
“这次杀不死,按照命运,她会杀我,我要是死了,兰金花挺喜欢你,你就在兰金花那里保命。”
绍明说得在理,前几天陈荷就是这样想的,电话里的女友让陈荷放弃她,可陈荷如何能放得下,那是她一半的人生。
“要不要我帮你让她消失。”
陈荷侧过脸,定定地看着绍明,仿佛只等绍明点头,她就能拔枪。
绍明愣住了,陈荷的语气太淡定,就像问鱼吃豉油还是清蒸。
陈荷说得认真,她真的想绍明考虑一下,谁料绍明沉默一晌,突然抱住她,下巴抵着陈荷肩膀,“你是不是对兰金花有感情,”她的手臂收紧了,“我再也不让你杀她了,对不起,当时我昏了头。”
“绍明,你好好活着,我真的想帮你,我试试让她消失。”她以为自己旧事重提只是为了让她伤心?陈荷认真道:“我要想报复你,我就不会回来,你伤心后悔对我有什么好处?以我们的感情,你为了表示后悔至少要自断左臂吧。”
“你说真的吗。”绍明手臂松开了。
“假的。”
“不是假的!”绍明猛地抽出刀,陈荷甚至没有看清楚她的动作:“我不能砍断,但是如果你要——”她猛地举起匕首,就要往手臂上扎。
陈荷立刻握住她的手腕,绍明动不了,只能被她抱在怀里,“惩罚你这么简单,还用我在语言上刺你两句?”
“我之前太过分了。”
“就这样吧。”
陈荷是觉得绍明过分,但是绍明的身份不过分,就当公主不开心。
“你杀过多少人,除了王后还有谁。”
绍明自己三观是歪了,但她知道正常人的世界。爱人把杀人挂在嘴上,她有些担心。
“不是你吗,没杀成啊。”
陈荷笑了,带着点天真的歉意,她眼睛嘴唇都笑弯了,在阳光里亮晶晶的漂亮。
她这样不对。
绍明暗暗想。
晚上是宫宴,无聊而漫长,外边下起了雨,四下皆黑,宫殿像是一个漆金的匣子,把绍明、国王、兰金花、所有的王公大臣,所有的动物和人装在一起。
殿中央,丰腴的印度舞女如同关节精巧的木头,双脚像灵活的小鸟在水面弹跳,她十指染红,佩戴白孔雀开屏似的茉莉花发插,额心坠着彩宝头饰,一个面部涂彩的男舞者穿着夸张的服饰上场,他扮演猴神哈努曼,他们亮晶晶地抖动着,脚铃甩起打击乐的和声。
之后一个男演员登场了,在座的人发出欢呼,他上身赤裸,穿宽镶边的橘红裤子。他是《罗摩衍那》的主角罗摩。
陈荷坐在绍明旁边,她没有身份,绍明就是她的身份,她们的双手在桌下紧紧交握,国王坐在上面,身旁是几个美丽的侍女,兰金花受伤失宠了,为什么她能和绍明平起平坐。
苏觉的鹦鹉站在她们中间,陈荷喝着酒逗鸟,一个侍女从背后过来,把绍明叫走了,她独自坐着,有些不自在,桌上的碗碟都是漆器,她只能无聊地欣赏上面的花纹。
“跟我走一趟。”
一团阴影挡住了光,兰金花站在她面前,受伤的手包得密不透风。
“能不走吗。”
“我是王后,我的奴隶为什么在中宫王后身边。”
这里除了国王她最大,国王不可能帮自己,陈荷乖乖跟她走了。
她们并排走出通明的灯火,兰金花高,她打伞,陈荷挨着她走,她们走进高大的芒果林,四周响起沙沙的雨声,雨很密,汇聚在芒果叶上,聚成细小的河流。
陈荷又靠她近一点,兰金花的伞都快偏得没边了,陈荷半边袖子湿得滴水,雨一滴滴砸在鹦鹉头上,鹦鹉甩干绒毛,水全溅在陈荷脸上。
“太突然了,蒙古使者为什么这个时候到,我连蒙古话都不会说。”大难临头,兰金花还维持着高傲的姿态,她仇恨道:“谁都想杀我,我要割下他们的头。”
“谁想杀你了?”陈荷擦掉脸上的水,一振臂,鹦鹉飞进雨夜。
“我想去江南,陈荷,带我去江南。”兰金花喃喃道。
“其实我不知道——”
“明天蒙古人来,明天上午城门大开,我的侍女会趁乱带我走,我们一起去江南。”
“这么突然?”
绍明上午才听的消息,兰金花半天就决定跑了?
“蒙古人来得没有预兆,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越过关口,但这和我无关了,我明天就要走,蒲甘气数已尽,我来和亲时,一路上尸横遍野。”
夜晚很黑,她们摸索着路,陈荷试探着走,脚踩到了什么,窜上一股钻心的疼痛。
“嘶——”
石子滚进拖鞋,她的脚心划破了。
兰金花不明所以,转过身要给陈荷打伞,没想到伞一倾斜,伞面积水全都倒在陈荷头上。
陈荷:“你有病吧。”
更多的雨滴挥到脸上,兰金花抖着伞,虚张声势地抬起高傲的下巴:“让你不说话。”
都别打了,要淋一起淋,陈荷抢过她的伞扔进草丛,怒道:“发什么疯!你以为你能走?蒙古军队带着长生天打过来,你们都完蛋了。”
兰金花生平没受过如此屈辱,她淋着雨,声音比打雷还洪亮,指天道:“长生天?不管哪个天,来到这儿都是云南的天,我母亲继任平凉土司,手下有三百象兵,他敢杀我!”
这样的母亲会为了贸易把你送过来吗。
陈荷没有说。
兰金花笑了,是一个张狂的弧度:“现在你该求我了。”
大门缓缓关上,陈荷这才发现此处有大门,这里根本不是王宫后院,而是兰金花的花园。
南洋画玻璃窗下,兰金花亲自给陈荷端过三个烤鸡:“吃啊。”
第27章 江南好
陈荷不相信兰金花的好心,她刚才变脸和恐怖片鬼现形一样,陈荷没胆子吃她的烤鸡。
兰金花抽着烟斗,吐出一缕白雾,“你在绍明身边能吃,在我这里害怕了?”
她浓黑的眼角吊起,本该锐利的神情却因为眼尾一撮上翘的睫毛而无辜了,甚至有几分难言的委屈,陈荷认真道:“王后气态威仪,陈荷不敢妄动。”
兰金花就是一个高傲大小姐,哄她两句玩笑就好了,陈荷酸酸甜甜地打趣她,眼神里带着勾引和哀怨。
只要把气氛导向轻松——
兰金花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她浓密的睫毛压下来,刺出两道凶光:“你不敢妄动?绍明指使让你下毒杀我,当时为什么停手,因为我气态威仪?”她的声音像一根根尖刺扎向陈荷:“拿盆水从头到尾只经过你一人之手,你太笨了,也不知道找个人替罪,哈——还是你认定我很好骗,为什么下不去手了!是不是你脑子里还对我有肮脏的念头!为什么要问我去不去江南!!!”
“我错了,我只想让你活,我想救你,就像你救了我一样。”
“我救了你?我救过你吗?”
“我们见面那一次。”
“我才不想救你,是你自己滑倒了,我想杀你,看你能替我和亲,我就不杀了,谁让你连和亲都替不成。”
兰金花嗤笑。
“还是谢谢你。”
“别谢了!!!”兰金花暴怒,她仍不失仪态,唯独眼神很厉,像活过来的青铜匕首,尖锐而阴森地悬在陈荷头上:“你对绍明到底有多忠诚,她一个有癔症的疯子,你对她这样上心,竟然要杀你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