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他懂事地启唇,糖水从男人的口中渡了过来。
叶满手忙脚乱去摸自己的手机,要开始定时时,韩竞放开了他。
叶满疑惑地看他:“不继续吗?”
男人有些无辜地说:“继续什么?”
叶满立刻窘红了脸,半句话说不出来了。
他低头看手机,越想越不高兴,反复咬自己的嘴唇。
几分钟后,他赌气地拿起自己的手机,在上面设置了倒计时,五十五分钟。
韩竞没什么反应。
直至叶满把资料看完,把手机放下,早已经忘了这件事时,韩竞忽然搂住他的腰,把他抱坐在自己的长腿上。
“干什么?”叶满垂着头说。
韩竞:“继续。”
叶满立刻回话:“继续什么?”
韩竞没忍住笑:“喝那碗糖水。”
叶满闷闷说:“你喜欢喝就全喝了吧,我不喝了。”
韩竞:“那你喂我。”
叶满:“……”
韩竞提醒他:“闹铃还没响呢,别拖时间。”
叶满手指蜷缩了一下,半晌,慢吞吞拿起碗。
他拿着勺子喂到韩竞唇边。
因为坐在他腿上,所以他是比韩竞高一点的,让他有了一种奇异的、和他平视的错觉。
如果韩竞在他眼里不是大他九岁的、身价极高的、见多识广、精明锐利的社会人士,他和他平视了,拨开层层滤镜,那这就是一个对他很好的人,他一路相伴的朋友。
“用嘴。”韩竞开口。
叶满拿开勺子,垂眸喂到自己唇边。
“滴答”——糖水从勺子底部慢慢滴进碗里。
叶满埋下头,贴上了韩竞的嘴唇。
每一口的喂食都耗费大量时间,半碗喝完,叶满低喘着趴在韩竞肩上,说:“太甜了,让我缓缓好不好?”
韩竞:“……”
他坐在椅子上扭了一下,轻轻抽了口气。
心脏仿佛被红毛丹柔软的外壳轻轻滚过,毛呼呼的痒,慢慢平定一点后,叶满才开口:“我有好多不会的东西啊,而且我看东西的时候集中不了注意力。”
韩竞轻声问:“集中不了注意力?”
叶满:“嗯,看着看着脑子里就会想不好的东西,看了后面就会忘记前面。”
韩竞皱皱眉,说:“能看进去就看一点,看不进去也别勉强自己。不用想着什么都去自己亲自解决,会用人比自己去做不了解的事效果好。”
叶满轻轻摸韩竞头顶刺人的青茬儿。
韩竞呼吸微滞,偏头看他。
叶满眼睛有些空,像在走神。
韩竞就这样静静凝视他的侧脸。
韩竞:“在想什么?”
叶满:“有点害怕。”
叶满接触到慈善基金会,触碰到了信息墙。从小的环境、信息差,让他觉得这辈子只能每天认真上下班、打卡,就像长辈们说的,传统工作才能吃上饭。
他一直以为爸妈是被甩进发展车轮里的人,其实他也不是例外。
归根结底,农村出来,又没有任何资源、能力的他,这一辈子的选项不过那几种罢了。
他觉得恐惧,觉得这个世界陌生,又觉得,这个世界很广阔。
他最近很少做梦梦到从前了,但是梦里多了些迷茫和压力。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以后要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养活自己,但他终于有了一个意识,那就是——他必须得打破自己的固有认知,往前走了。
韩竞说:“不用怕,尽管去试,我给你兜底。”
叶满慢慢舒了口气,眉眼弯弯说:“那封信我不想带回国了,我们把它送去发出的邮局吧。”
韩竞:“好。”
叶满:“还想去看看他们的水上木偶戏。”
风从窗外吹来,夏天繁茂的大树肆意生长,蔓延向四面八方,被风吹得生机盎然。
叶满从他身上站起来,看着窗外。
韩竞拢起他的短发,用小皮筋扎起一个清清爽爽的小苗儿。
穿着脏兮兮小褂子的男孩儿独自坐在窗前,仰头看绿树筛下的光,呆呆地想着大人的话——多发点枝杈儿,那是生命的活力在的地方。
他低下头,河内的街上,那两个大人已经结伴走远了。
圣若瑟主教座堂、索菲特传奇、火炉监狱。
三十六行街、马梅古屋、龙编桥日落。
夜里的时候,他们去看了水上木偶戏。
坐在观众席上的多数是外国人,灯熄灭后,蓝红的光打在舞台上,而舞台是锡制木池。
叶满拿着相机往台上拍了一张,给韩竞看。
水上木偶戏,在中国叫水傀儡,中国汉唐时期被称为“水饰”,更早有魏晋时期可追溯到水转百戏、宋代水戏,清朝时式微。1950年后,水傀儡以越南红河三角洲最为兴盛。
今天的演出是越南神话故事和历史传说,没有牧童。
舞台两侧演员吹拉弹唱声起,表演就开始了。
叶满今天走了太多路,又吃了太多东西,刚开始看时,还比较认真,后来慢慢的,脑袋越来越倾斜。
直至他轻轻靠在韩竞肩上,眼睛闭上,再抬起来就费劲了。
他挣扎了很久,终于把眼睛睁开,周围的人全部消失了。
热闹的剧院里安静异常,只有台上撩起划水声,阴沉沉的红蓝两种光里,血红的戏房“彩楼”下,一个影子忽上忽下,氛围十分阴曹地府。
叶满惊出一身的冷汗,猛地坐直,心脏咚咚地敲击着他敏感脆弱的神经。
转头看时,韩竞仍坐在他身边,端着一杯咖啡,正要喝,姿态悠闲。
叶满悬着的心一下就放下了,呼出一口气:“怎么结束了不叫我?”
韩竞抬抬下巴,说:“看。”
叶满收拾着自己的背包,再次往台上看过去,这次看清楚了上面的是什么。
一个木偶,正在水上活动,只是十分不稳当,看起来就像溺水了,在水里挣扎一样,木偶本身面色惨白,看起来确实有些诡异。
叶满眯起眼睛,往前倾身:“那是……”
“那好像是……”他低低道。
“牧童。”韩竞说。
叶满轻微抽了一口气,说:“那后面,是有人吗?”
演出已经结束了,剧场的灯已经关了,这个地方静得离谱,完全感受不到第三个人存在。
韩竞拿起他的书包,说:“去看看。”
叶满点头。
顺着阶梯一路向下,叶满不时看台上那个牧童木偶,它仍在水中挣扎,手上握着一个短笛。
没有音乐,没有其余声音,这样的场景实在诡异可怖。
他背上有些发毛,加快脚步,跟上韩竞,来到了台前。
台前看得更加清楚,那个木偶瓷白的脸东倒西歪,盯着台前的人,没再往水里泡。
“戏房相当于墙的作用,隔绝演员和观众,”韩竞面对那个诡异牧童的注视,丝毫不觉紧张,给叶满讲解:“木偶从那里出来,演员在后面操控,我们站这儿看不见,进去看看。”
叶满没说话,盯着那个静止不动的木偶看,他想起了河内1999那封信,信里的牧童被诅咒了。
“后面有人吗?”叶满扬声问。
没有人回应。
两个人绕过台前,寻找通往戏房的入口。
后台里也很静,堆放着一些杂物,苍白的木偶被放在地上,架子上塞着很多防水服,是演员演出时用的。
他们往里面走了会儿,找见戏房。
推开一看,里面空空荡荡,泛着湿凉水汽,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叶满的目光落在水中落下的那个木偶,刚刚他们见到的牧童,正在那里躺着,戏房里的水面还没平静下来,刚刚有人在这里。
身后有人呵斥一声,回头看,是两个警惕的工作人员。
叶满听不懂越南语,但明白是剧院的人正在驱赶。
“有人……”叶满试图用越南语答话,然而刚起了个头,就被难住了。
他拿出翻译软件,他打字给那两个黑瘦的男人看。
“刚刚有人在这里表演牧童。”叶满说。
“是一个疯子。”剧院的人了然,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对他们也友善许多:“他又跑来了。”
叶满问:“他是谁?”
那人说的话通过翻译软件传递过来:“一个喜欢木偶戏的疯子。”
出了剧院后,叶满仍有些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