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但是,计程车开出去之后不久,她就后悔了。因为她发现计程车只会经过大马路和大的路口,仓木达郎在移动时应该努力避人耳目,所以不可能走这条路线。她打算下次自己实际走一次看看。
  不到十分钟,计程车就抵达了门前仲町,车资不到七百圆。如果是父亲健介,一定会交给司机一千圆,然后请司机不用找零,但美令没有这种想法,她用交通ic卡结了帐。
  下了计程车,她边走边打量周围。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觉得很有江户时代的味道,很像是历史悠久的旧城区,但根据她从网络查到的资料,这里曾经遭到空袭,烧成一片荒野。
  美令在移动时,不时用智慧型手机确认目前的位置,很快就找到她打算前往的那家店。那是一家两层楼的咖啡店。
  走进咖啡店之前,她看了一眼马路对面。马路对面有一栋老旧的大楼,也看到了写着“翌桧”的招牌。果然就是这家店。
  她在一楼买了拿铁咖啡,沿着楼梯来到二楼。二楼的座位有一半坐了人,幸好窗前的吧台座位空着,她在那里坐了下来。
  根据检察官提供的资料,健介曾经来这家咖啡店两次,而且两次都逗留了两个小时。虽然不了解健介的目的,但推测可能是来看对面的“翌桧”这家店。那是仓木达郎在一九八四年引发的案件中,因为冤屈遭到逮捕后自杀的人的家人──姓浅羽的母女经营的小搜馆。检察官判断健介从仓木口中得知这对母女的情况后,可能来这里确认她们目前的状况。
  健介从仓木口中得知这件事后,或许会产生兴趣,但美令无法理解健介为什么来两次。难道是第一次完全没有任何收获,所以又来了一次吗?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去“翌桧”?不需要报上自己的名字,只要伪装成客人去店里,就可以亲眼看到她们母女的情况。否则即使坐在咖啡店观察,也无法得到什么重要的收获。
  美令想着这些事,注视着对面那栋大楼,发现有一个人站在大楼前。那个人穿着蓝色羽绒外套。美令倒吸了一口气。
  就是刚才那个男人──
  今天是美令第三次去命案现场供花。虽然她每次都速战速决,避免引人注目,但每次都会或多或少感受到周围的视线。
  但是,今天的情况不太一样,美令先注意到那个男人的存在。
  她来到隅田川堤顶,身穿羽绒外套的他就站在现场旁边。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引起了美令的注意,看起来似乎有什么特别的感慨。
  当美令走过去时,他迈开了步伐,看起来好像匆匆逃离,更引起了美令的好奇。
  还有一件决定性的事。当美令供了花,为健介的安息祈祷后,不经意地转头一看,发现刚才那个男人还在附近,正看着自己,而且两个人的视线短暂交会。
  男人惊慌失措地离开了,但美令确信他是这起案件的关系人,至少知道白石健介遇害的地点。然而,媒体并没有公布这个地点,而且检察官说这是秘密,叮咛美令不可对他人透露。
  那个男人现在出现在“翌桧”前。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时,一名少年和一个女人从大楼内走了出来。两个人聊了几句,少年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下一刹那,出现了意外的发展。那个身穿羽绒外套的男人竟然和女人说话,两个人短暂交谈后,一起走进了大楼。
  美令思考着,那个女人应该是“翌桧”经营者的女儿。那个男人会来这里找她,到底是谁?
  该不会──?
  该不会是仓木达郎的儿子?她曾经在网络上看过有关仓木达郎儿子的消息。并不是美令自己搜寻到的,而是爱管闲事的女性朋友传给她看。据说是在知名的广告代理公司上班,说得好像很厉害,但不知道是真是假。听那个女性朋友说,网络上还有他高中时代的照片,但美令并没有看到。
  她从向佐久间梓借来的资料中,看过仓木达郎的照片。仓木达郎在照片中露出文雅平静的表情,难以想像他是杀人犯。
  虽然刚才只是瞥了羽绒外套的男人一眼,但她觉得五官很像仓木达郎。
  如果他是仓木的儿子,为什么会来“翌桧”?
  美令想起了佐久间梓告诉她的事,浅羽母女对仓木并没有负面的感情,可能会成为辩方的情状证人。
  他为这件事来拜托那对母女吗?但这应该是律师的工作,并不是加害人的家属该做的事。
  加害人的家属──美令仔细玩味着浮现在脑海中的这几个字。
  家属当然并没有过错。如果是父母,或许会在儿女做错事时,感觉到自己也有责任,但从客观的角度思考,儿女因为父母犯罪而蒙受损失的情况很不合理。
  但是,美令不难想像,仓木达郎的儿子因为这次的案件受到了各种形式的抨击。网络上有很多人随时都在寻找攻击的对象,就连健介是被害人,网络上也充斥着各种责备的留言。最典型的说法就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遭到杀害是自作自受”。这些人认为,仓木达郎以为白石健介会保守秘密,所以才会向他说出过去犯的罪,白石健介逼迫仓木将事实真相公诸于世的行为,背叛了仓木的信赖,是自己太大意,没有考虑到穷鼠啮猫的危险性。甚至有些留言诽谤中伤美令和绫子,她曾经瞥到写着“这就叫做把正义强加于人,但遗族不会这么认为,一旦进入诉讼阶段,一定会用一副悲剧女主角的态度举行记者会”的留言,不禁感到愕然,不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但她不想受到伤害,所以尽可能远离网络。
  连被害人方都受到这种对待,加害人方一定遭到更无情的谩骂。即使想像这种状况,也完全不会感到痛快,只觉得杀人的行为会同时造成被害人家属和加害人家属的痛苦。
  美令喝完已经冷掉的拿铁咖啡,站了起来。今天没有得到期待中的任何收获,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这家店。
  走出咖啡店的自动门,来到人行道。从这里搭地铁回家很方便,从门前仲町站搭地铁后,只要换一次车,就可以到住家附近的表参道站。虽然有好几条路线,但都只要二十多分钟。如果健介不是开车,而是搭地铁,可能就不会遭到杀害。她的脑海忍不住闪过这种已经无济于事的念头。
  她打算走向门前仲町车站时,不经意地看向对面那栋大楼,立刻大吃一惊。因为那个穿着蓝色羽绒外套的男人刚好走出来。他低着头走路,似乎也准备去搭地铁。
  美令在走路时,不时看向马路对面。那个男人并没有发现她,仍然低着头,迈著称不上是轻快的步伐走在路上。
  怎么办?美令犹豫起来。如果走去车站,可能会撞见他。一旦面对面,他一定会发现自己,到时候该表现出怎样的态度?
  她还没有想出结论,就已经来到车站的入口,她沿着阶梯往下去,他应该也从马路对面的入口开始走下阶梯。照这样下去,真的会撞见对方。
  走下阶梯后,走在很长的信道上。只要转个湾,就是搭地铁的自动验票口。验票口的另一端也是一段信道。如果他从永代大道马路对面的入口走下来,就会从那里出现。
  美令从皮包内拿出ic卡,缓缓走向验票口。在把ic卡放在感应器之前,瞥向前方的信道。
  他就在那里,而且没有低下头,抬头看向正前方。两个人的视线就在那一刹那交会,他也发现美令,停下了脚步。
  美令转过头,走进验票口。她看到往中野方向的牌子,沿着那里的阶梯走下去。电车刚好驶进站台,如果她加快脚步,或许可以搭上那班车,但她没有那么做。她想要等他追上来,只不过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当她走到站台时,电车的车门刚好关上。美令走了相当于一节车厢的距离,停下脚步。
  她看向铁轨的方向,眼角扫到了蓝色的羽绒外套,正缓缓走向美令的方向,最后在差不多两公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请问,”他发出了语带迟疑的声音。“你是白石先生的家属吗?”
  美令调整呼吸后,稍微转过了脸,但并没有看他,只是回答说:“对。”
  “果然……我是仓木达郎的儿子。”他压低声音说。
  美令继续转头,瞥了一眼他的脸后说了声“这样啊”,又移开了视线。
  “这次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道歉。呃……”
  “请不要在这里做这种事。”美令说。原本只是想压低声音,但声音听起来很严厉,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啊,对不起。”
  他陷入了沉默,但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站在原地。沉默的时间很尴尬,但美令也没有走开。
  “你去了那家店。”美令看着铁轨说,“就是那家名叫‘翌桧’的店。”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对面的咖啡店,刚好看到……”
  “原来是这样。”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