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fuku,那位太太说,很好吃。她说的是河豚。[1]昨晚他们追加了双份河豚刺身。
谢谢。下次我会为两位准备十人份。
夫妇二人笑了,应该是听懂了这句玩笑。
再见。那位先生说完,与妻子并肩离开。亚矢子低头致意,然后目送他们离去。
这时,和服衣襟下响起手机的来电提示音。亚矢子看了看液晶屏,上面显示户田医生。她倒吸一口凉气,一丝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掠过。您好,我是芳原。
我是户田。请问现在方便通话吗?一个低沉的男声问道。
可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刚才病人说胸口痛,痛感比平时强烈。我做了常规处理,现在情况还算比较稳定。不过,户田继续说道,考虑到这几天病情的变化,我有事想先和您商量。您今天能过来一趟吗?
没问题。亚矢子立刻答道,我现在马上过去,可以吗?
那太好了。我和护理中心沟通一下,您过来的时候和工作人员打个招呼就行。
好的。
我在这里等您。
多谢。亚矢子挂断电话,做了个深呼吸。户田想商量什么?那个人的病情已不可能好转,或许是时候做最坏的心理准备了。
亚矢子回到旅馆,寻找副经理的身影,只见他正在前台和员工说话。听完她的说明后,副经理白净的脸一僵,只说了一句这样啊。此时此刻,想必他也不好随意发表感想。
听医生的语气,不像两三天能解决的事情,我想还是先做些准备比较好。你整理一下发生紧急情况时需要联络的名单吧。
明白了,我会处理。
拜托了。
亚矢子打开前台内侧的门,穿过办公室,进入走廊。这条走廊穿过辰芳,通向旅馆背后她自己的家。
她回房间换上长裤,走出玄关,招手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出租车进入二十二号县道后便一路南下,路上花了二十多分钟。平时亚矢子会自己开车,但今天她没有心思悠闲地握着方向盘。
亚矢子从包里掏出手机拨号,两次呼叫音后电话便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胁坂法律事务所。一个女声说道。
百忙之中打扰,非常抱歉。我姓芳原。请问胁坂律师在吗?
胁坂外出了。您有急事吗?
倒也不算。等他回来后,您能否转告有一个姓芳原的人来过电话?
好的,没问题。
拜托了。亚矢子挂断了电话。她知道胁坂的手机号码,不过胁坂可能正在面见客户,她不想打扰对方。
亚矢子眺望窗外,思绪万千。她试着想象户田将要告诉自己的事,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又转念一想,堂堂辰芳的老板可不能因为父亲生病而惊慌失措,毕竟人生在世,难逃一死。
出租车驶过小桥,在十字路口右转,一栋白色建筑很快映入眼帘。这栋楼高大方正,的确很有大型综合医院的气势。
亚矢子在正门前下车,大步踏入医院。缓和医疗楼的入口在右后方的走廊尽头。她乘电梯来到三层,向护理中心的柜台走去。身穿淡粉色制服的年轻护理师抬起了头。
您好,我姓芳原,户田医生说有事要和我商量。
请稍等。护理师拿起手边的话筒,交谈两三句后,仰起头看着亚矢子说道,户田医生请您去谈话室等他。
亚矢子点点头。谈话室就在旁边,明亮宽敞,窗外的风景相当不错,屋中桌椅也十分雅致。院方的确体贴,这样患者与探病者能够尽可能舒适地度过所剩无几的谈话时间。
一组人正围坐在靠窗的桌子前:一个老妇人坐在轮椅上,三个看起来年轻一些的女子前来探望。老妇人笑得很开心,没有表露丝毫悲观的情绪。
亚矢子在离她们稍远的地方坐下,身着白大褂的户田刚好从电梯间走来。亚矢子从椅子上站起身,向他点头致意。户田默默还礼,指了指走廊,示意换个地方。走廊尽头有一间面谈室。
见过您父亲了吗?户田边走边问。
今天还没有。刚才在电话里,您说情况还比较稳定。
确实是这样,不过户田有些吞吞吐吐,没再说下去。
面谈室里只有一张小桌子,两人隔桌面对面坐下。
今天叫您过来,是想说一件重要的事。户田用郑重的语气开口道。他表情温和,但面色凝重。
嗯。亚矢子紧盯着医生的眼睛。
如您所知,您父亲已经时日无多,我们正在尽力用护理替代治疗,以缓解病人的痛苦和不适感。
我明白。
我们还在不停地尝试新药物,并根据病人的情况进行调整,户田继续说道,但我感觉可能已接近病人的极限。您恐怕将要面临最终抉择了。
您的意思是
很多癌症晚期患者临终时都会经受极强烈的痛苦。我想向您说明的是,到了那时,我们可以尽力帮助您父亲安稳地走完最后一程,而不必延长他忍受痛苦的时间。
具体要怎么做?
具体而言,需要使用镇静剂。我们将用镇静剂降低患者的意识水平,并维持这种状态。简单来说,就是让您父亲陷入睡眠状态。
您是说,让父亲服用安眠药?
患者在那种状态下,恐怕已经无法服用任何药物,我们会采用注射的方式,在输液时掺入药物。患者的意识水平不会大幅降低,初期先以浅度降低为目标。
浅度?
对。您做过胃镜或大肠内视镜检查吗?
没做过
插入内视镜相当痛苦,所以只要患者提出要求,医生就会在检查前使用镇静剂,浅度降低患者意识水平。患者不会陷入熟睡,而是处于恍惚状态,被呼叫时能清醒过来。我们可能会说发现息肉了,请醒醒。
亚矢子理解了户田的意思。原来有这种方法啊。确实,这样做的话病人会轻松些。我想和他说话的时候,把他叫醒就行了。
您可能会想,早点告知这个方案不就好了,但不好意思,事情没那么简单。户田双手在桌上交握,健康人听到呼叫后能醒过来,但您父亲的状况就不好说了。我们一般以轻微降低感知力为目标,但也有很多人就这样一直没能恢复意识。
没能恢复是指
没错。户田点点头,持续睡眠,在接近失去意识的状态下停止呼吸。
亚矢子舔了舔嘴唇,不由得呼吸一滞。从使用镇静剂到病人最终停止呼吸,大约能坚持多久?
因人而异,一般能撑几天,但也有第二天就去世的。
比想象中更快。
您是指安乐死?
不是。户田斩钉截铁地说,安乐死的目的是加速死亡,而镇静剂的根本目的是缓解痛苦,通常情况下,病人不会因使用镇静剂而提前死亡。有必要采取这种措施的患者原本就时日无多,我们希望他们能平静地走完最后一段路。
我父亲已经到了那个状态吗?
还没有,但总要面对的。到时如果您父亲不太痛苦,自然是件幸事,但我想先向您征求意见。
我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说过。毕竟告知此事等于对患者宣布大限已近,也极可能让患者对将要遭受的痛苦心生恐惧。只要患者没说感到剧烈疼痛,我是不会主动提的,但这个时机真的很难把握。如果一直拖延,过度疼痛可能导致患者思考能力衰退,诱发名为谵妄的认知障碍,我们便很难再确认患者本人的意志。户田的语调很平淡,也没有刻意夸张,反倒显得事态严重。
亚矢子长出了一口气。我明白了。我该怎么做?
首先我要向您确认两点。第一点,如果您父亲本人希望用镇静剂,您是否同意?
必须征得我的同意吗?
不,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家属的意愿。
也是,父亲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希望尊重父亲的意愿。
明白了。第二点,使用镇静剂时您是否需要在场?如果需要,我们会尽量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