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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女儿……女儿……你是樨儿?!你真是樨儿?!”
  张五娘抬起细瘦双臂,向着晏怀微颤巍巍走来。
  晏怀微却像是被钉在原地,不敢再走一步,也不敢再动一下。
  万万没想到,齐耀祖为了威逼她,居然搬出了张五娘——这个卑劣的男人就这样拿住了她的软肋。倘若此刻他带来的是晏裕,她绝不会似眼下这般痛苦无措。
  可偏偏,偏偏他带来的人,是她的母亲。
  “樨儿,你跟阿娘回去吧,你别不回家,你不想嫁那齐家大郎就不嫁,只要你跟阿娘回去,阿娘去劝你爹,我们……我们再也不逼你了。”张五娘说着说着眼圈通红,满面浊泪。
  母亲……母亲……
  那边齐耀祖装得彬彬有礼,笑道:“老泰水好生糊涂,娘子早已嫁与小婿。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还望老泰水劝劝娘子,咱们一道儿回家去。”
  晏怀微差一点儿就要扑过去抱住张五娘,可齐耀祖的话,却又让她霎时清醒过来。
  她要忍住,不能在这个时候与母亲相认,更不能就这么跟齐耀祖走。
  齐耀祖仗着休书已毁,空口白牙颠倒是非,强逼她复合,无非是想满足他自己卑劣的欲望。此前她以银簪扎伤他,他却并未报官,很明显,他是想以自己的手段折磨她。
  不,这一次,她绝不能再被他扼住!
  只一瞬间,心绪千转万变。晏怀微银牙咬碎,拚出浑身力气向后连退三步,躲开了张五娘伸向自己的手。
  她学着樊茗如端起姿态的样子,冷声说:“齐员外带着一个疯婆子来王府滋事,也太不把郡王殿下放在眼里。”
  齐耀祖见晏怀微居然狠下心连母亲都不认,霎时也是吃惊,原本就微凸的眼珠子显得更凸出了。
  “晏樨,你现在真是个冷心冷意的无情人,我着实小瞧了你。”
  晏怀微明白,自己不能再耽搁在这里,倘若张五娘再唤一声“樨儿”,再说一声“我们回家”,她一定会忍不住哭着与母亲相认。
  “齐员外,恩王身体不适,就不留您品茗了。”晏怀微开始下逐客令。
  “至于这位娘子,”她将目光转向愣在一旁的张五娘,“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西儿东儿。我姓张,名唤张梨枝。”
  张五娘被面前这个与女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推开,瞬间变得手足无措。听得对方说自己叫张梨枝,她愈发糊涂了,神情又变成最初的迷茫恍惚。
  晏怀微不敢再多看张五娘一眼,强忍泪意背过身去,向堂外高声唤道:“小吉,送客。”
  小吉应声跑入房内,身后跟着几名五大三粗的院公。
  这几人皆是郑老都管打发来给晏怀微撑腰的。老都管啥人没见过,瞧着那齐耀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便觉不妥。他担心府里娘子受憋屈,遂早早便叫了院公候在一旁。
  齐耀祖今日的谦恭有礼本就是装模作样,此刻明白自己又输给晏怀微,登时怒上心头,刚想开口咒骂却见两名满脸横肉的院公走向自己,没奈何,只得将污言秽语吞回肚中。
  晏怀微不再看场中诸人一眼,端起娇宠娘子的架子,三五步便离开了待客小堂。
  回到景明院的时候,赵清存仍在睡着。
  晏怀微不想吵醒他,遂从书奁内随手挑了本后蜀赵崇祚编的《花间集》,坐在寝卧旁边的挟屋内恹恹地看。
  这间挟屋原本是赵清存日常小憩之处,自她搬入景明院养伤之后便“鸠占鹊巢”,闲时就在此处读书作画。
  晏怀微坐在屋内一张圈椅上,虽有《花间集》在手,可她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此刻她的脑海中一会儿是张五娘两鬓斑白模样,一会儿又换作齐耀祖恶毒奸诈嘴脸。
  她原以为对方挨了一簪子,已不敢再来惹事。谁知那人为了勒逼她,居然能想到搬出张五娘这主意,实在是已经无药可救。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不能再如此被动,不能再对那人有任何心慈手软,无论用什么方法,必须将齐耀祖彻底收拾掉,否则那男人终会成为她余生最大的祸患。
  至此,晏怀微终于拿定主意。
  她独自坐在挟屋内思忖一下午,差不多到了黄昏时分,听得卧房有人唤她,便赶忙扔下书卷跑了过去。
  赵清存醒了,正努力撑着床围子想要坐起来,不承想动作之间牵拉到后背伤处,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晏怀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他,嗔道:“不好好睡着,乱动什么。”
  赵清存莞尔:“睡得浑身僵硬,想下榻走走。”
  “这副模样能走吗?”
  “我这辈子受过的伤可不算少,刀剑都不在乎,棍棒又算得了什么。这点儿小伤,我都没放在心里。”赵清存大言不惭地说。
  晏怀微拗不过,只得搀扶着他站起来。之后出了房门,也没走远,就在景明院的复廊和小池畔行了几个来回。
  二人比肩依偎,一双人影倒映池面,伴着枯荷斜阳,静谧而温柔。直到赵清存累了,这才又回到房中。
  是夜盥漱过后,赵清存半阖眼眸侧卧于榻,耳闻碧纱幮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女人在换衣裳。
  过了一会儿,窸窣声没了,变成了脚步声,向着他的床榻这边走来。
  赵清存刚睁开眼,就见床幔“唰”地一下被人掀起,而他的心上人,正抱着被子站在榻边,义正词严地说:
  “让开点,让我上去,我要和你睡。”
  赵清存被对方主动要求同床共枕之语惊到,心底大呼不妙,看来自己一世英名必要毁于今夜……做那种事,他这身体眼下确实还不太行。
  晏怀微原本并没什么不对劲的想法,可直到她看清赵清存面上的古怪神情时,突然意识到对方会错了意,霎时又羞又恼。
  二话不说将怀中衾被往榻上一扔,甩下靸鞋,晏怀微像只猫儿似的,沿着榻尾就爬了上来。
  ——她睡在自己的位置,安稳躺着,没理赵清存。
  案头烛火已熄,不远处的高脚香几上仍留着一盏青瓷小灯,房内昏暗,微弱的灯火将一切都染作缱绻温柔。
  晏怀微平躺榻上,过了一会儿突然低声说:“齐耀祖已经知晓我是何人……他曾来找过我,还当着我的面把休书吃了。”
  “看来我不在临安的这段日子,发生了许多事啊……”赵清存感慨着,颇费力气地将身子转过来,拿一双清亮眸子看向晏怀微,“别怕,我有办法治他。”
  “什么办法?”
  “你还记得我断了齐家酒沽的事吗?我做这些,原是想为你出气,不承想却在无意中发现那人违反朝廷禁令,参与私酤。私酤是大事,单凭他一人必然不成。所以我猜,定有权重位高之人与其勾结。”
  晏怀微心下了然,她当然知道齐耀祖的市侩和贪婪,遂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凭借他这只蚂蚱,将其身后那些贪官污吏尽皆牵出。”赵清存沉声说。
  话毕又补充道:“但此事却急不得。私酤牵涉酒课、酒督等诸般务由,事关重大,现在还不是收拾他的时候,我想放长线钓大鱼……樨儿,你放心,再等一等,我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好。”晏怀微柔声应道。
  赵清存服用的汤剂里有合欢皮、夜交藤等草药,这些都是安神催眠之物。是以,二人不过浅言几句,赵清存很快就又陷入困倦。
  晏怀微看着他那迷糊模样,忽地抬手捂在他眼睛上:“睡吧。”
  不过须臾,赵清存的呼吸就变得轻盈平稳。晏怀微知道,他睡着了。
  睡着的赵清存显得十分脆弱,容色愈发清冷,仿佛一碰就碎的琉璃。
  晏怀微转过脸来看着他,看得心里泛起丝丝疼,于是又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眉间的兰花上摸了摸——这一次,赵清存没有睁开眼。
  晏怀微向他靠近了些,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对他说道:
  “赵珝,其实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答应嫁给齐耀祖。我知道你有苦衷,也知道我们之间因何而错过。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可能视有如无。”
  “赵珝,你欠我的,你该不该还?”
  她不在乎他能不能听见这些话,他听到也好听不到也罢,反正她都要说出来。
  “也许你说得对,齐耀祖敢做私酤这般胆大包天之事,身后定有靠山。我明白,若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必要等待时机……你可以等,朝廷可以等,你们都可以等,可我……赵珝,我却等不及了……”
  言罢,晏怀微收回目光,仰面看向头顶承尘,又道:“借力打力,不丢人。”
  ——这句话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她已在心里拿定主意要利用赵清存,要借他的力量和声望达成自己的目的——虽可耻,但稳妥。
  泸川郡王有得是筹码,逼他出手,比她自己跑去府衙状告齐耀祖要管用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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