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将空了的酒碗随意丢在案上,而后抬手就将床幔拉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晏怀微顿时警惕起来。
赵清存懒得再跟她废话,手臂用力揽着她的腰,将她抱至身前,直接上手扯她衣带。
晏怀微发出一声惊呼,一把按住对方的手,可赵清存却将她手指掰开,毫不迟疑继续动作。
“是你先挑逗的。”赵清存蛮横地说。
“我不是故意的!”晏怀微委屈地答。
谁知这混账王八蛋为达目的,居然开始跟她一笔笔算起旧账了:“上回翻了不能翻的,这回又偷看了不能看的,该不该罚?该罚,数罪并罚!”
青天白日,日头正盛,盛气凌人的泸川郡王将这个刚被揭穿身份的小毛贼用力按在怀中。纱幔摇曳,风月堆叠,让她无处可逃。
缠绵交错缠绵,悱恻勾连悱恻。相思从骨头里绵绵漠漠地生长出来,好一次玲珑骰子安红豆。
急促喘息着,晏怀微突然想起一首汉时歌谣。
那歌谣是这样唱的: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注2)
少女时懵懂无知,只觉这采莲曲清美却又啰嗦,什么东西南北的一股脑儿全堆上去,水字数的吧?
许久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东西南北的采莲歌谣,是带着/情/欲/味道的。
辛勤的劳作和热烈的情爱都是天地间最圣洁之事。它们共同组成了“生命”这个充满力量的词。它们从洪荒初绽之时就已并辔驰驱,那是上苍赐予人间的由衷至美。
就像现在,她感觉自己和赵清存仿佛已化身成为水中撒欢的鱼儿,以及,淹没鱼儿的水。
庄惠濠梁之辩时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又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我究竟从何得知鱼之乐?我知之濠上也。
——我知之濠上也!
晏怀微搂紧赵清存肩背,在身心的跌宕起伏之中猛然发出一声惊叹,是大彻大悟,是鱼水同欢之中的大彻大悟。
便是在这须臾,什么爱恨情仇、你亏我欠,都变得无足轻重,让人完全不想理会。她现在只想专心品味这种恣肆的、放纵的、疯癫的快乐。
红尘和俗世都不再困扰她,现在困着她的是赵清存,也只有赵清存。
她感觉自己正被一抹皎白月光抚着、拥着、怜着,也正与那月光你冲我撞痴缠不休,呼吸之间,快意直冲颅顶。
“泸川郡王白日宣淫……可耻!”
晏怀微已经喘不上气,却仍是在这生与死的窾隙,于檀唇之内挤出一句似嗔非嗔之语。
赵清存哑声回敬道:“……可耻就可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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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黄昏和暖, 帘幔熏风。仿佛岁月安然无恙,黄粱一梦地久天长。
赵清存从榻上坐起,披衣斜倚床栏, 一点碎光由床帷的缝隙漏进, 恰好落在他眼睫上,轻粼粼,轻粼粼,美得人心惊荡。
晏怀微惬意地眯着眼睛欣赏了好一会儿,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桓心头,令她疑惑不已的问题:“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赵清存垂眸看向她, 道:“耳垂。”
——果然是耳垂!
晏怀微不禁蹙眉嘟哝着:“可我耳垂上的伤早就已经好了, 我还让妙儿帮我看过,她说什么都没有。”
赵清存被她这嘟嘟哝哝的样子逗笑, 温柔地说:“她看不出所以然, 但我可以。”
说完他抬手扯住晏怀微的耳朵, 晏怀微“哎呦”一声,想打他。
赵清存将那柔软又圆润的耳垂捏在手中细看,轻声说:“我用的是师父教的独门针法, 缝合之后,很难看出伤痕。但这些年过去, 这伤其实并没完全长好。而且, 我怕愈合后耳洞变得难看, 特意在这里补了一针。这个痕迹,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注1)
“你给我缝针了?!”晏怀微这下更为惊诧。
“你当时伤得很重, 不缝针的话耳垂就很难愈合,要么舛错,要么扭结, 要么慢慢烂掉。我担心你害怕,就没跟你说实话。”赵清存娓娓解释道。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时候赵清存给她端了一大碗苦药和一壶酒让她喝。她相信他,就喝了,结果喝完没多久便人事不知。原来那药竟是麻沸散。
赵清存给她喝麻沸散的用意就是为了方便缝针,旬日之后又喝了一回药,大概是为了拆针——可这人却什么也没告诉她,不仅骗她说只是简单做了些包扎,还用裹帘紧紧包着不许她乱碰,害得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耳垂上居然有这么大一个破绽。
晏怀微想着想着就有些闷闷不乐,把头扭向一边,又问道:“你是不是早就已经发现了?”
“是。”赵清存答得很诚实。
“什么时候?”
“中秋。”
晏怀微瞬间怔住,她不是没猜测过赵清存也许早就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早!也就是说,她才刚入府没几日就被赵清存看穿了。
明晓此事非但没让晏怀微惊喜,反而让她觉得心头像堵了块大石头一样又憋又恼。
这就好比你在某人面前使了个计谋,那人因着你所不知的旧事而识破了你的计谋,但他却不告诉你,只是默不作声观察着,冷眼看着你在他面前摇头摆尾上蹿下跳……好似耍猴儿一般。
好似耍猴儿一般耍得她头昏脑涨,还要玩//弄她,与她行床笫之事,让她从头到脚都变成娼妇模样!
也许那人在抱着她缠绵亲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晏樨,你可真下贱啊。”
思至此,晏怀微顿觉心底一阵苦涩汹涌,用力屏住呼吸才将满腔怒血悉数咽下。
她从榻上爬起来,捡起被丢得乱七八糟的衣裳,一件件穿好,而后站在榻边定定地看着赵清存,不亢不卑地说:“妾偷看了殿下的信,请殿下将妾送去崖州。”
赵清存被她这突然翻脸弄得有些发懵,道:“好好的,乱说些什么。”
“殿下怕是已经瞧出来了,妾接近殿下乃有所图谋。今日既已被殿下揭穿身份,妾认了,是妾无能,没将这出戏唱好。殿下若是不使妾流徙崖州,妾难保不将信上所言之事告知他人。”
听她说完,赵清存淡然地答了句:“我不在乎。”
此语颇为豁达,但他却没发现,这句话其实是有歧义的。
从赵清存的角度来读解,便是他根本不介意晏怀微会对他做什么。他心悦之,心怜之,与此同时他又什么都不畏惧——他的一颗心交织着爱与勇气,所以他不会责怪她分毫。
但从晏怀微的角度则完全不是如此——这句“不在乎”之中,饱含着厌烦和不屑一顾。因为他瞧不上她,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所以哪怕她机关算尽,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只会觉得她可笑罢了。
晏怀微顿觉恨如潮水,从足尖一路漫延至头顶,恨至无法呼吸。
“殿下所赉身子钱,妾分文未动……妾这就还给殿下……也请殿下将妾的献状还给妾,你我自此两清。”晏怀微气得牙齿都开始打颤,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
赵清存着实被对方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蹙起眉头,道:“这又是为何?我有哪里不对,你告诉我。”
他边说边伸手去牵晏怀微的手,哪知晏怀微却猛然将手抽走背于身后。赵清存牵不到手,便干脆去抱她,怎料又被晏怀微推开。她向后连退三步,再不肯让他碰一下。
经这么一闹,赵清存也隐隐有些窝火,冷声说:“你想做什么?”
“妾不过是条连死都死不成的贱命,还要劳动郡王殿下如此戏弄,真是折煞妾了。”晏怀微说完,转身就向屋门处走去。
提到“死”之一字,赵清存的火气也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他想到去年年初的时候,自己从前线回到临安,刚到行在就听闻晏家才女跳江的消息,瞬间如遭雷劈,肝肠寸寸而断。
他到现在都不敢回想那段日子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活过来的,他整夜整夜睁眼到天亮,心痛至几不欲生。
他隔三差五就去钱塘江,就是为了寻找她的尸身,想为她安葬。街面上传遍了流言蜚语,说她不守妇道,写了许多淫/词/艳/曲所以才尸骨无存,他气得面色青白,恨至发狂。
若不是尚未完成岳伯伯的夙愿,尚未收拾旧山河,他都恨不得同赴阎罗殿,上穷碧落下黄泉,跟着她一道去了。
直到中秋那夜,当他蓦然发现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书会先生竟然就是她时,那种又怒、又爱、又怨、又恨的感觉令他差一点儿理智尽失,恨不能当时就强要了她。
旧怨像火炭一样烧在心口,赵清存怒喝一声:“你站住!干什么去?!”
“妾回家。”
赵清存恨声说:“你还有家可回吗?你敢一声不响就跑去跳江,从那时起,你爹娘早就已经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