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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这喜事便是——应知月终于答应嫁与胡诌为妻。
  胡诌向泸川郡王赵清存讨了钧旨,大婚定于年初五。依我朝礼俗,娘家人应提前两日至夫家为新婚夫妇挂帐铺房。
  应知月和姐姐因父母早亡,家里穷得活不下去,这才去歌楼卖艺唱曲儿。应家尚有一位大伯,但却早就与她们姊妹断了往来。雪月二女眼下既已入府,故而这挂帐铺房一事,自然便落在了姐姐应知雪和晏怀微的头上。
  其实新郎官胡诌也算是半个府里人。
  直至男方下婚书的时候晏怀微才知道,原来胡诌并不叫胡诌,他有一个很端正的名字——邹纯义。
  据应知月所言,便是在秦桧大兴文字狱陷害忠良的那段时日,邹纯义凛然撰写小报,痛斥奸相所为。这事惹得秦桧大怒,命人于闾巷阡陌四处访查,终于在某天夜里将邹纯义擒拿入狱。
  那次下狱,邹纯义遭受了严刑拷打。秦桧党羽逼他供出背后向他提供消息之人,可邹纯义着实是条汉子,咬紧牙关就是不肯将赵清存供出来。
  后来由赵昚出面,与赵清存谋划着做了个局,期间多方打点,甚至买通狱卒制造了一场假死,这才将邹纯义从狱中救出。
  获救之后,邹纯义不敢再以本名处事,反正人人都说市井小报是胡诌八道的东西,他就干脆改名“胡诌”。哪怕如今秦桧已死,其党羽亦已倒台,胡诌却仍顶着这个颇为荒诞的名字行走世间。
  自赵昚登基之后,胡诌不再做密探,于是便去了赵清存的别业,为郡王打理庄园田产。王府都管姓郑,人将其唤作“郑老都管”,胡诌在别业管事,众人也便唤他一声“胡都管”。
  赵清存的别业在钱塘门外,正好夹在保俶塔与西子湖之间,是个山明水秀的宝地,名唤“寻诗园”。此园虽好,但郡王本人却鲜少至此。故而园中房舍、花木、人仆等皆由胡诌统管,应知月嫁过去之后会和胡诌一起住在园子里。
  今日得恩王应允,去往寻诗园为新娘子挂帐铺房的共有四人——晏怀微、应知雪以及妙儿、珠儿。
  这四人之中只有晏怀微是真正嫁过人的,知道这挂帐铺房之事究竟该怎么挂怎么铺,其他人便都听从她的吩咐,从清晨一直忙碌至半下午,终于将婚房里里外外皆布置妥帖。
  妙儿和珠儿皆是少女心性,能到郡王别业这样好的地方耍一趟实在高兴,婚房铺好了她们却皆舍不得走。
  胡诌瞧天色尚早,便说领着众人去园子里逛逛。这园子又大又美,比之昔年咸安郡王韩世忠的梅岗园亦毫不逊色。
  其他几人皆高高兴兴跟着胡诌去逛园子,唯独晏怀微借口身子太累拒绝了。她独自坐在花厅,手里捂着胡诌特意留给她的汤婆子,望着眼前新雪初霁的美景陷入沉思。
  旁人不知道,其实今天于她而言是个很特殊的日子——便是在去年今日,她于极度绝望之中独自走出城门,跳了钱塘江。
  而跳江这事,则要从去年稍早些时候说起。
  那时候,江对岸的北虏皇帝完颜亮突然撕毁绍兴和议,倾举国之兵力,从海路、陆路四个方向对我宋发起侵攻,打算一举将大宋灭亡。
  金兵来势汹汹,不过数月便以破竹之势攻下淮西,十月底攻陷扬州,眼看着就要渡江打来。
  长江乃天堑,亦是朝廷的最后一道防线。倘若天堑被攻破,后果将不堪设想。
  彼时整个临安人心惶惶,位于城西的百官宅内每天都有官宦人家打点行囊,将家中女眷和值钱的器物皆送出城去。听闻就连官家都已经做好了再次南逃海上的准备。
  直到临近新年的时候,市井间忽然又有传言,说朝廷的军马在采石矶让那气势汹汹的完颜亮吃了个败仗,而官家也放弃了他“浮海避敌”的想法,打算御驾亲征。
  可就算御驾亲征又能如何,那些黄头奴凶恶残暴,临安百姓们依旧整日惴惴不安。
  晏裕是朝廷官员,所知之事自然比市井传言要多得多。他原本打算将晏怀微和张五娘也送回老家去,但数日前枢密院隐约传出消息,说完颜亮已死于手下士兵哗变,金军的海上攻势也在密州为李宝所破。他想,没了完颜亮,金虏应已不足为惧。
  晏怀微那时候已经拿着齐耀祖扔给她的休书,在娘家住了一年多。原本二人各过各的,也算相安无事。谁知宋金战事一起,那齐耀祖不知犯什么病,又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缠上了她,几次三番来到晏家,非要将她接走。
  这不,大年初二这天,齐耀祖再次到来,说是依礼来向岳父岳母拜年,其实打得仍是带走晏怀微的主意。
  “老泰山,老泰水,小婿实在是可怜啊——”
  才刚进家门,齐耀祖就开始对着二老哭天抢地:“娘子瞧不上小婿,可小婿对娘子着实一片真心!老泰山英明,求老泰山可怜可怜小婿吧……”
  晏裕语带思量地对齐耀祖说:“怀微这丫头,都是被她阿娘给宠坏了。那封休书……”
  “那休书乃小婿酒后乱写,实在是猪油蒙了心。小婿以为,此事定然做不得数。老泰山且放心,休书之事再无旁人知晓,小婿不会让老泰山颜面受损。”齐耀祖谄笑着说。
  他这人巧言令色,惯会演戏,再加上又特别会投晏裕之所好,每每便将老泰山哄得找不着北。
  二人见礼让座之后,齐耀祖忽然问道:“听说老泰山打算过继一个儿子?”
  晏家没有儿子,这是晏裕的心头隐痛。许多年前他就想从晏氏宗亲里过继一个,可惜一直没物色到合适人选。
  “唉,”晏裕沉沉地叹了口气,“老夫膝下无子,实在对不起我晏家列祖列宗。过继之事早有想法,奈何整个宗族皆人丁单薄,至今尚未拍板定案。”
  齐耀祖立刻满脸堆笑,道:“不瞒老泰山说,我齐家倒是颇为兴旺。齐家祖籍温州乐清,家中弟子各个活络。老泰山若是不嫌弃,小婿这便帮您物色着,若是有那伶俐出众的就带来给您瞧瞧,您看如何?”
  听得此言,把个晏裕欢喜得一迭声说好。
  想到令他头疼多年的过继之事终于要有着落,晏裕对他这女婿简直满意得不行。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他对女婿愈满意,自然便对与女婿不睦的女儿愈发不满起来。
  “大郎留下用饭,待会儿我让怀微给你敬酒赔不是。”
  在晏裕看来,什么夫妻不睦、同床异梦,这些根本就算不得事!小儿女们年纪轻轻难免矫情,一天到晚你哀我怨也是正常,生个孩子自然就好了,生个孩子就没那么多矫情事儿了——孩子能将女人牢牢拴死,倘若一个拴不死,那就再生一个。
  世间多少夫妇都是这般过来的,他这女儿和女婿怎么就不能过?
  不一会儿,酒菜皆端上桌,张五娘将晏怀微唤出来。晏怀微一看齐耀祖又来了,瞬间眉头紧皱,转身就想走。
  “站住!”晏裕大喝一声,“如此不知礼数!回来!”
  “樨儿,你来坐下,有话好好说。”张五娘在一旁劝道。
  “妹妹快坐下,咱们慢慢说话。”齐耀祖亦谄笑着说。
  晏怀微想了想,算了,大过年的也没必要闹得太僵,遂转身回到桌旁。
  “你给大郎斟杯酒赔个不是,饭罢就随他回齐家去。”晏裕发话。
  “我不去。”晏怀微答道。
  “这叫什么话?!你是在家里躲得高兴,整个积善坊的邻里天天看咱们笑话,你知不知道?”
  晏怀微忽觉心里有些窜火,顶撞道:“他们要看就看,我怕他们看。”
  晏裕见她就是不肯服软,也拉下脸来:“你不要脸面,爹娘还要脸面!你再不回去,我们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我不偷不抢,不谄不卑。我给你们丢什么脸了?!”
  话音甫落,只听“砰”地一声,晏裕一掌拍在桌案上,怒喝道:“就你这矜情作态的模样,齐大郎非但不曾嫌弃,反而特地来接你回去。你倒好,你还给我蹬鼻子上脸!我告诉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过完年你就给我回齐家去!你已经不是晏家人,我们晏家再不留你!”
  第30章
  晏怀微被晏裕拍着桌子喝骂, 眼泪瞬间簌簌洒落。
  她不想继续顶撞父亲,可也不想再坐在这儿受气,遂抹了把泪, 怨道:“我和他早已不是夫妻, 做什么还要缠着我不放!孩儿没什么胃口,先回房去了。”
  话一说完,晏怀微起身就走。
  “樨儿,你别这样,有事咱们可以再商量,你看看这大过年的……”张五娘追着女儿的背影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让她去!反了她!”晏裕仍是怒气冲冲。
  齐耀祖倒是极有眼力见, 立刻起身行礼道:“娘子气性大, 小婿先代她向二老赔个不是,小婿这就去劝劝她。”
  于是就见他点头哈腰陪着笑脸跟在晏怀微身后, 一路跟至闺房。
  晏怀微不想让他进自己闺房, 赶紧回头关门。谁知那齐耀祖却对着门用力一撞, 力道之大,撞得晏怀微连退数步摔在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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