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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好!这主意好!快快写来。”赵惇一看又有热闹,身上那股讨嫌劲儿是压都压不住了。
  “小吏先前在瓦子里听人唱过一曲《眼儿媚》。啧啧,那调子缠绵得直教人三魂七魄都酥了去。”
  赵惇满眼放光地从交椅上站起,拊掌笑道:“我听过《眼儿媚》,着实是好曲子。今日若是梨娘子能即兴一首《眼儿媚》,我便赏你一整套鎏金头面,如何?”
  话毕又转向樊茗如,唤道:“小婶娘,快让人备笔墨纸砚来!”
  待客的小堂内原本就有一张书案,女使们手脚麻利地铺纸研墨,不过须臾便将一切备好。
  孰料晏怀微却站得远远的,只作旁观模样。纸笔皆齐备,她却不肯上前。
  齐耀祖自然不知道,这《眼儿媚》乃钱塘一位阮姓郎君所创,创调之词便是写给他所眷恋的一位女子。故而此调婉转缠绵,款款深情寄托其间,最配心上人与好春光。
  可惜,眼前人非心上人,堂前光亦非好春光——晏怀微是宁死也不会给齐耀祖写这首《眼儿媚》的。
  自相识以来,她从未给齐耀祖写过一首词,过去没写过,今后也绝不会写。
  莫看纸上文字薄,实则一词一字皆由撰者心海深处澎湃而出,笔尖蘸的不是墨,而是自己的灵魂。
  文人所谓“敬惜字纸”,其中所蕴藏的深意是尊重和爱惜。而齐耀祖,他这辈子都不会懂什么叫尊重,什么叫爱惜。
  ——他不配晏怀微为他写一个字!
  见这女先生仍站在原地不肯上前,赵惇的脸色忽有些难看,语气也变得不耐烦:“你这又是怎么了?”
  “还望殿下恕罪,妾写不出。”晏怀微柔声细气地说。
  赵惇不满道:“少哄我!小婶娘刚才都说了,你第一次见我小叔叔的时候便于七步之内填出了一首《菩萨蛮》。你能填出《菩萨蛮》,怎么就填不出《眼儿媚》。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和这位齐员外?”
  齐耀祖此人,惯会见风使舵。此刻一听赵惇如此说,立马上前扯住晏怀微手臂,硬将她往书案旁扯去。
  “给我过去!恭王殿下在此,你今日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
  不提防齐耀祖如此粗鲁拉扯,晏怀微一下子被他扯得绊倒在地,恰好右手按在了齐耀祖脚旁。
  齐耀祖倒是反应迅速,不待晏怀微站起,抬脚便踩在了对方的手指上。
  晏怀微蓦然发出一声惊叫。
  适才这女先生还没被唤来,只樊赵二人在堂上闲聊时,齐耀祖已听到樊茗如说泸川郡王并无将此女收房之意,后来又见她相貌丑陋,瞬间便断定这女人不过就是赵清存图新鲜的玩物而已。
  公子王孙嘛,玩腻了美女佳人就换个才女来玩玩,反正都是玩儿。
  他自认为极其了解男女之情,以为人人皆与他一样虚情假意,根本不知也不信泥淖之中生兰蕙,世间尚有许多“出淤泥而不染”。
  眼下齐耀祖见赵惇面色不善,便想趁机讨好恭王,愈发狗仗人势起来。他心道这丑八怪不过一个玩物,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华,竟胆敢对他齐员外、齐押司如此不敬!纵然郡王府不是撒野之处,可他却打定主意要给这贱女人一个下马威。
  齐耀祖满脸狰狞地踩着晏怀微的手,边踩边用力碾着,口中还骂骂咧咧:“你不是书会先生嘛?好啊,好啊,我今天就掰断你这只手!让你再握不住笔!”
  话毕,他半蹲在地,拉起晏怀微被踩伤的手,掰住食指用力向后折去。
  恰在此时,但见门外倏地闪进一道紫色身影。
  那人二话不说,抬脚便踹在齐耀祖脸上,将他踹得翻了个仰八叉摔出去。这一脚下去着实没收力,齐耀祖霎时鼻血横流,疼得眼冒黑星。
  好半晌之后他终于缓过气来,抹了一把鼻血,破口大骂道:“哪个龟孙敢踢你老子!”
  可待他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时,瞬间便吓得张口结舌,再骂不出一句。
  第20章
  把齐耀祖踹得满脸鼻血的不是别人, 正是泸川郡王赵清存。
  赵清存今日身着酽紫公服,戴展脚幞头,佩金銙带, 脚蹬乌皮朝靴。那朝靴十分厚重, 一脚下去没把齐耀祖鼻骨踹断已是开恩。
  “她是你能碰的?你配吗?”赵清存的声音阴沉冷郁。
  堂中气氛仿佛骤然跌入冰湖,凛寒沿着每个人的脊梁骨缓缓向上爬,呼吸都被冻住。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泸川郡王遍身怒火烈烈,似冰盖之下即将喷涌而出的岩浆。
  如此炽烈可怖的怒焰,震慑着堂内诸人。连赵惇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都被吓到了, 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樊茗如迟疑着唤了声:“三郎……”
  倒是齐耀祖再顾不上擦拭鼻血, “扑通”一声跪在赵清存眼前,磕磕绊绊地哀求:“殿下息怒……是小吏狗眼看人低……再不敢了……小吏再也不敢了……”
  赵清存垂下眼眸蔑视着狗一样趴在地上的齐耀祖, 冷然道:“断你酒酤看来还是太轻, 不如就让你齐家脚店全都闭门大吉, 你看如何?”
  齐耀祖拿头在地上磕得咣咣响,边磕边嚷:“您大人有大量,莫与小吏计较。若是失了脚店, 小吏全家都得去跳江啊!”
  听到“跳江”二字,赵清存双眸怒睁, 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火油, 周身烈焰烧得更旺。
  “跳江?!好啊!你早就该跳下去了!”
  话音甫落, 他似已遏制不住心头怒火, 抬脚又要往齐耀祖脸上踹。
  谁知这次脚还没踹出去就被斜侧里扑过来的一人紧紧抱住, 那人动作突然,弄得赵清存趔趄着差点儿摔倒。
  “殿下息怒,求殿下饶了齐员外吧。”晏怀微抱着赵清存的小腿, 抬起一双泪眼望着他。
  “你说什么?”赵清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妾不知礼数,惹恼齐员外。求殿下开恩,饶了齐员外。”
  赵清存的脸色倏然变得苍白,不可置信地看向俯在他脚边的女子。
  晏怀微继续说:“妾仗着殿下对妾的好,目中无人,说了些愚拙之语。殿下要罚就罚妾吧,千万莫与齐员外伤了和气。”
  齐耀祖一看刚才还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女人此刻转而向着自己说话,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呜咽道:“殿下您大人有大量,这位女先生乃当世奇才,小吏无意冲撞,实在无意冲撞……”
  呆在一边像只木鸡的赵惇,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嗫喏着说:“小叔叔,你消消气……不怪他们,都是我不好,是我先挑起此事……”
  “三郎莫动气了,气大伤身。”樊茗如也在一旁劝道。
  此时此刻,赵清存的面色已是白里透青,殊为可怖,紧拧着的眉头使得眉心那瓣兰花亦变得锋利骇人。
  这堂中诸人都在劝他放过齐耀祖,尤其是现在还抱着他的腿,生怕他再踢齐耀祖的女先生——就好像今日挑拨是非之人并非齐耀祖,而是他赵清存似的。
  赵清存原本就怒,这下更是又怒又憋屈。
  “放开。”
  良久之后,他似乎终于压下心头烈焰,冷冽地对女先生说。
  晏怀微仰视着赵清存风饕雪虐一般的面色,迟疑片刻,放开了他的腿。
  赵清存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衣袂扫过晏怀微面颊,带起一阵凛风。
  *
  是夜刚过戌时三刻,晏怀微在晴光斋那间西厢房内将自己仔细梳洗打扮一番,从内到外皆换了自己最好的衣裳,又找出一条与衣色相称的面纱披好,还去问雪月姊妹借了柄金帘梳戴在髻上。
  鎏金花帘垂于额前,衬得晏怀微也像樊茗如一般贤淑起来。
  做完这些,她将一纸扑着香粉的纸笺揣入袖中,这便向着赵清存寝院走去。
  ——她是去请罚的。
  赵清存今日救了她,她非但不感谢,转而却替齐耀祖说话。彼时赵清存兀立堂中,嘴唇颤抖,那白里透青的面色竟让人感觉到无际凄凉与委屈。
  晏怀微在赵清存甩袖离开的刹那就已经想好了,她若想不被他厌弃,就必须在明日到来之前主动去给他赔不是。
  倘若今夜不能抚平赵清存的怒火,倘若他从此将自己丢到晴光斋再不理不问,那么自己将永远也报复不了他——绝不能如此。
  独自提灯迎着夜色行至景明院,晏怀微仍如先前那般,请院子里的小丫头唤了妙儿出来,想让她去向郡王通传。
  谁知妙儿却面露难色,道:“不是我不帮梨娘子说话,只是恩王早已吩咐下来,倘若梨娘子来了,就打发回去。”
  “他不肯见我?”
  妙儿点头,问道:“白日里在小堂究竟发生何事?恩王气得面色青白,回来就去了书房,到现在一口吃食未进。”
  “是我不好,惹恼了恩王,”晏怀微说着便从袖中取出那张香气扑鼻的纸笺,“这是我为恩王写的,算作赔罪,还请妙儿养娘为我呈于恩王。倘若他看了仍是不肯见我,我立刻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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