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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晏怀微只得掉头返回,刚走没两步就听见前方矮墙处有人说话。她不想被旁人知晓自己不识路这样的糗事,遂打算悄无声息从墙后绕过去。
  矮墙那边似乎是两个女孩子在闲聊。
  “你又从灶房偷吃。你阿娘等会儿上灶发现少了吃食,肯定会怀疑你。”说这话的是之前那个咋咋呼呼名唤小福的丫头。
  “怕什么。上次我阿娘发现了,扯着我去樊娘子面前,让樊娘子打我。你晓得樊娘子怎么说吗?她说,小伢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嘴馋贪吃都是难免的。”听声音正是刚才伺候自己用朝食的丫头小翠。
  晏怀微躲在墙后笑了笑,想起自己十三四岁时,也是馋嘴好吃的年纪。
  她正准备蹑手蹑脚偷偷溜走,却忽听那小翠说:“新来的梨娘子都和恩王睡两回了,恩王怎得一点收她入房的意思都没有?”
  晏怀微左脚绊右脚,险些扑个大跤。
  “我也奇怪呢。我还以为咱们很快就有小姨娘了,怎知竟是压根没影的事儿。”小福语带疑惑地答。
  小翠又说:“恩王莫不是嫌她丑吧?”
  “嫌她丑为何还要和她睡?”小福更疑惑了。
  小翠复道:“和她睡应该就是喜欢她吧?”
  “喜欢她为何又不肯收房?”小福复又疑惑。
  晏怀微简直已经能想象得出,两个小丫头片子在墙对面大眼瞪小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那你说,恩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晓得。你晓得嘛?”
  “我也不晓得。”
  “难不成是要等她肚子大了才收?”
  “很有可能!”
  话语声落,对面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便传来窸窸窣窣啃东西的声音。二人似乎已聊完了种种闲话,这会儿开始埋头苦吃。
  墙这边本该溜走的晏怀微却像是被刚才的话问住了似的,定定地立在原地,皱着眉头开始思索这个令人费解的问题……小翠和小福说得对啊,赵清存究竟为何如此呢?
  她明白自己从来都不了解赵清存,无论他温柔或冰冷,良善或阴鸷。他总是忽远忽近,仿佛人间十三夜的月亮,清辉广袤却未满,半轮高悬影幽幽。
  若说赵清存讨厌这梨枝娘子,似乎不像……哪有人会强迫讨厌的人睡在自己身边?除非他有大病!
  若说赵清存喜欢这梨枝娘子,似乎也不像……哪有什么肚子大了才收房的事,二人已经同榻共枕两次了,旁人不知内情,可晏怀微自己十分清楚,赵清存压根儿就没碰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兀立原地想了好半天,直至墙对面那两个偷嘴的小丫头都已经吃完走人了,晏怀微终于两手一拍恍然大悟。
  结合此前种种迹象来看,答案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赵清存,他不行!
  赵构也不行,赵清存也不行,这叔侄俩还真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呵呵呵。
  但赵清存究竟是行还是不行这事,晏怀微现在没心情细究,眼下最让她好奇难耐的是昨日在军衫下面看到的那张泛黄词笺。
  那样漫漶的词句,就连长于词曲之道的她都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可越是想不出,就越是想知道。于是她决定回晴光斋问问应氏姊妹。她们日日弹琴唱曲儿,必然比自己知道更多。
  待七拐八拐好不容易回到晴光斋,便见应氏姊妹二人坐在堂内书案旁,正叽叽喳喳吵着什么。妹妹抱琴,姐姐提笔,说一句写一句,写一句又划掉一句。
  晏怀微以为她们在填词,上前一看,却见满纸皆是被划掉的词牌名,什么蝶恋花、如梦令、卜算子应有尽有。
  “梨娘子来得正好,我们正在猜恩王最喜欢哪支曲子,想请你帮我们参详一二。”应知雪看到晏怀微,便与她招呼。
  “恩王心思深邃,我也不敢妄自揣度其所思所想,”晏怀微在书案旁落座,掂量着说,“但我昨日看到一纸残词,或许便是恩王的喜好。”
  “什么残词?”应知雪急忙问。
  晏怀微提笔,凭记忆将昨日看到的那些残句写在纸上:“……雨歇……尘与土……贺兰山……收拾旧……”
  等她写完搁笔,却见雪月姊妹面面相觑,二脸茫然。
  “这是……武陵春?”
  “不像。”
  “江城子?”
  “也不太像。”
  “啊!三字成句,难道是长相思?”
  “更不像了……”
  可叹三个臭皮匠最终也没赛过诸葛亮。市井间流传的词调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仅凭眼前这些断句残篇根本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什么。
  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晏怀微就打算将这个问题暂且放一放,等之后找到机会再次溜出王府去见秦炀的时候,直接拿给秦炀。反正此物究竟能不能成为赵清存图谋不轨的证据,也得由秦炀来判断。
  怎知天遂人愿,她本不打算纠扯的时候,答案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数日之后胡诌又来晴光斋看望他的月妹妹,四人仍像上回一样围坐于竹亭内,喝盏饮子,聊聊闲话。
  胡诌说起他今日来此的目的是想与应知月商议,打算年节过后就娶她过门。倘若月妹妹愿意,他就立刻去找赵清存讨个钧旨。
  “官家新登基,年节过后必然改元。元年过门,大吉大利。”胡诌美滋滋地说。
  应知月顺势将那一纸残句递给胡诌,道:“你总说自己无所不知,那我问你,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你若能答出来,我就考虑考虑过门之事。”
  胡诌拿起一看,瞬间笑了出来:“这是《满江红》啊!”
  “《满江红》?!”晏怀微惊诧。
  《满江红》是真宗时期那位白衣卿相柳三变所创调式,属夷则宫,旋律激越高昂。整支曲子上下双阕合九十三字,已经属于长调,故而平日里以唱婉转缠绵的小令为主的歌伶姊妹便根本没往这处想。
  “这一首乃昔年岳元帅所填,鄙人恰好会唱全词,”胡诌颇为得意地摇了摇手中纸笺,“月妹妹会弹《满江红》的调子吗?”
  应知月颔首:“弹过,但不太熟。”
  “不熟也没事,你帮我随意弹着,我唱给你们听。”
  待应知月调好琵琶弦,胡诌起身,迎着竹亭外徘徊无定的秋风,朗声唱道: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那天傍晚,夕阳染红人间,也染红了这首慷慨壮阔的乐歌。苍茫歌句里似有金戈铿锵而鸣,铁马万里奔踏,一声声,一句句,震颤耳畔。
  竹亭内,应知月的琵琶弦越拨越快,其声高亢清越,而胡诌的歌声亦如穿云破空的利刃,逃离大地尘土,奔向苍天云月。
  ——英雄豪气,直上重霄九!
  晏怀微抬手擦了一下不知何时淌落面颊的泪水,心里却暗暗想着:“赵清存,你已经有破绽抓在我手里了。”
  第17章
  展眼不过三五日,节令便由九月季秋来到了十月孟冬。
  江南人将孟冬唤作“小春”。月中若是下雨,便唤作“液雨”,谓百虫饮雨如饮琼液,饮罢便蛰伏于泥土深处,直至次年惊蛰由春雷唤醒。
  十月初一这日百官入朝,朝廷赐锦袄,为臣子授衣。与此同时,城里城外的寺院伽蓝皆开炉供斋饭。而在坊间闾巷内,无论贵胄宅邸还是黎民屋房亦皆支起暖炉以御冬寒,故而初一这天又被称作“暖炉会”。
  半晌午的时候,樊茗如带着贴身女使水萍要去城北的祥符寺做开炉布施。晏怀微瞅准时机,趁着众人备马车忙乱之时,从王府角门混了出去。
  她再次溜去了妙果寺的那间禅房,而秦炀也早就在房内等着她。
  晏怀微也没跟秦炀客套,开门见山便说了赵清存藏着一件绣了“岳”字的军衫和一纸词笺,词笺所写乃岳元帅的《满江红》。
  秦炀听了这话之后脸色不大好看,坐在那儿好半天没开口,眉宇间隐有一抹忿忿。
  晏怀微不知他这是怎么了,正想问,却听他语带恚恨地说:“若是三个月前,这事倒很有可能置赵珝于不利,可眼下却已经没什么用了……”
  “这是为何?”
  “官家要给岳家平反。三个月前便以太上皇的名义对外宣称要为岳飞追复原官,还要访求其后。”秦炀阴沉着脸解释道。
  晏怀微想了想,哦,那会儿自己正在城外养病,后来一回城便入了王府,故而这些事皆未曾听闻。
  “为岳元帅平反,这是好事。”晏怀微低声说。
  秦炀没有否认,只怪笑一声补充道:“官家早就想平反,只不过碍于太上不好办罢了。此事最大的阻碍本就在太上……是太上心有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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