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汉此时鼻青脸肿,被官差踩过的左手更是高高肿起,皮肉紫中泛黑。
  他一边擦拭眼角,一边用没受伤的右手小心整理着被官差踩坏的草编。
  原本刚才他就准备收摊了的,谁知走慢了一步,硬生生被官差抢去了钱袋算作下半天的税收,他只得继续待下去。
  见有人站在摊位面前,老汉连忙挤出个艰难的笑脸招呼两人看货。
  曲花间随手翻看了几下摊位上的东西摊位上多一些蓑衣斗笠和草鞋,还有些棕榈树叶编制的蚂蚱鸟笼一类的小玩意儿,做工都十分精巧。
  只可惜好些都被那些该死的官差踩坏了,再看摊主的手,想来有段时间做不出新东西了。
  南方多雨,再过月余便是雨季,蓑衣斗笠并不愁卖。
  曲花间便把老汉摊位上的草鞋和没损坏的小玩意儿都买下来,也没讲价,倒是老汉喊价十分实在,十六双草鞋两百四十文,草编玩意儿三文钱一个,一共六个。
  “一共两百五十八文钱,给您饶个零头,您给两百五十文就行!”老汉堆着笑脸小心翼翼的看着曲花间,心里盘算着如果客人讲价,能再给他少几文钱。
  谁知曲花间什么也没说,只让曲宝取了三百文钱给他,温声笑道:“劳烦您,我看您框里还有些粗麻绳,一并搭给我吧,我家船上的锚绳磨损得严重,正好换根新的。”
  老汉一怔,框里确实有一卷粗麻绳,但这东西不值钱,一米也就一文钱,一卷只有十来米。
  他眼眶一热,吸了吸鼻子,知道这是遇到好心人了,他没骨气的佝偻着身子,手脚麻利的把客人要的东西用细麻绳捆好,双手递到曲宝手上。
  要不是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唯一的钱袋子还被官差抢了去,他也想挺直腰板将多出的钱还回去。
  可惜世道艰难,岁月也不饶人,他也只是为了碎米几两苟延残喘的糟老头子罢了。
  曲花间和曲宝一块儿把草鞋拎了回去,下船放风和解决生理问题的船员们也都回了船上。
  他让曲宝把草鞋分给这段时间在船上表现最好的十多个人,这其中就有林茂。
  曲花间趁机对这些人说了一番表扬鼓气的话,又让没得到草鞋的人不要灰心,只要表现得好,后面还会有其他奖励。
  得到奖励的人都面露喜衣,有几个性子跳脱的汉子,甚至当场换上新鞋子,低着头左看右看。
  没得到奖励的人也都没露出什么不满,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又有共同应对水匪的革命情谊在,这些没什么心眼的庄稼汉子们友情迅速升温。
  而且谁表现好,谁爱偷懒大家心里都有数,只让众人对曲花间更加佩服。
  别看东家天天晕船待在船舱里,船上大事小事他竟然都知道!以后可不敢再偷懒了。
  其实曲花间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神,除了会射箭的林茂,其他的人他甚至都认不全。
  真正厉害的是曲宝,这孩子每天在船上转悠,事事安排得妥妥贴贴,再一一叭叭给他听,真真对得起“小管家”的名号。
  发完草鞋,曲宝又招呼着几个会做饭的汉子将下午买的食材拿去下锅。
  广陵邻河而建,周围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分流,水产资源十分丰富,一条个两三斤重的鲤鱼只要十文钱。
  曲花间便让曲宝在一个渔夫手里买了十来条,炖了一大锅鱼汤,船上三十几个人一人能分得一大块鱼肉。
  这些庄稼汉子年景好的时候一年也不见得能粘上几次荤腥,此时都兴奋的海碗,就着杂粮馒头大快朵颐。
  船上没什么调料,鱼汤就加了些毛毛盐,虽然做饭的几个汉子已经尽力将鱼清理干净,但还是有些腥味。
  曲花间本来就不爱吃鱼,这段时间又一直晕船胃口不好,闻着鱼汤的腥味更没食欲了。
  他把自己那份鱼汤分给曲宝,草草啃了几口杂粮馒头便回了船舱。
  曲宝见自家少爷没吃几口,就知道鱼汤不对他胃口,也是,连他都觉得鱼汤味道一般,更何况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呢?
  他三下五除二把手里的食物下了肚,便端着自己的饭碗去了专门腾出来做饭的小房间。
  众人只当他是去洗碗,也没多想,只顾着手中的食物。
  第5章 林冉
  曲花间在船舱里整理东西,如果在广陵买到粮食,那船上能空出来的地方都会用来放粮食。
  这间小房间只有几平米大,他平时睡在一张一米二左右的小床上,曲宝则挨着他的床打了个地铺。
  倒不是曲花间苛待曲宝,而且曲宝自己坚持,他非说自己睡相不好,怕睡觉压着少爷。
  此时曲花间正把曲宝的铺盖卷起来往床上放,曲宝一进来便看见自家少爷撸着袖子吭哧吭哧的铺床,他连忙跑过去把活计抢过来,惊叫不已:“少爷,您怎么能干这些活儿呢!?快坐着,坐着!”
  曲花间被曲宝一撵,有些哭笑不得的在床位坐下,曲宝性子跳脱,跟他说话不像其他下人那样谦卑,所以两人十分亲近。
  但就是太勤快了,生活上的事都处理得体贴入微,弄得他穿过来这半年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我怎么就不能干活呢!你倒是说说。”
  曲花间也就随口一说,哪知曲宝停下动作蹲在他身边,语重心长的教育他:“少爷,您是东家,是主子,您只需要发号施令就行了,就像……就像戏文里的大将军一样,您往哪一指,我们就往哪去干活。
  您要是把咱们下人的活儿都干了,还要下人做什么呢?人家这么可爱,又勤快又会逗趣儿,您舍得不要我吗?”
  曲宝说着说着就开始不正经的抛着媚眼儿,还捏着个标准的兰花指,激得曲花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再说了,老太爷临走前两天再三叮嘱我,让我和我爹把您照顾好喽,要是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看见您自己在这干这些粗活,我可怎么向他交代呀!”
  曲宝一通长篇大论叭叭下来,说得曲花间脑袋发昏,他摆摆手示意他闭嘴。
  “好了别说了,让我躺会儿。”
  曲宝见自家少爷两眼发晕,这才想起他午饭没吃多少,这个样子估计是饿的。
  他像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小声的说:“少爷,你看,这是啥!”那小表情,跟哄孩子差不多,明明他自己也只是个半大少年。
  曲花间低头一看,竟是一包黄澄澄的白灼河虾!
  “你哪来的河虾啊?”他接过油纸包放在腿上,迫不及待的拨开一只扔进嘴里,鲜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曲花间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叹。
  “买鱼的时候看见的,拢共就这点,从前您就爱吃这个,想着您最近胃口不好,就买了回来给您开开胃。”
  “还没到吃虾的季节呢,我给你的零花钱怕是花完了。”曲花间捏了一只虾剥壳扔进嘴里细细咀嚼着,心里感动不已,活了两世,除了已故的原身祖父,就只有曲宝对他最好了。
  曲宝闻言嘿嘿一笑,到广陵的时候曲花间给他二两银子当零花钱,除了给他娘买了把绯红色画着花儿的油纸伞,剩下的钱全买了虾。
  “少爷真是神机妙算,不过我还给我娘带了特产,还得谢谢少爷呢!”
  曲花间在怀里摸了摸,又想起来他的零散银子都在曲宝那保管着,便让他自己再取一贯钱给曲福买点广陵的酒回去。
  两人分着将一包河虾吃完,曲花间拍了拍总算舒服了些的肠胃,正准备叫几个人跟着一块儿进广陵城转转打听打听买粮的事。
  底层船舱被划成了四个房间,一个房间里住了七八个人。
  曲花间对那个会射箭的林茂印象较深,便决定将他带上,谁知刚走近林茂所在的房间,便听见里面传来嘈杂且压抑的争吵声。
  “这可怎么办呀!要是让东家知道了,咱们吃不了兜着走。”一个汉子小声的说道,接着传来一声声附和。
  “哎呀你们别吵了,快给想想办法吧!再拖下去阿冉都快没了。”
  底层船舱没有窗户,昏暗的空间里只有房间里一盏油灯透过门帘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可能是曲花间的脚步太轻,也可能是船舱里的人心中焦急,两人在门口占了好一会儿,竟然也没人发现。
  从门帘缝隙中,曲花间隐约看清了里面的情景。
  只见林茂面色沉重,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身子默不作声,时不时伸手探探怀中小孩儿的鼻息。
  高高大大的黑皮汉子,此时眼眶泛红,神色悲戚又无奈。
  他身边围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刚出发时为他解围的汉子,想必几人是熟人,竟都帮着他瞒着东家在船上藏了个人。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据他所知,林茂家人丁单薄,早几年便爹娘便不在了,也没娶妻,一直是独身一人。
  也不知那孩子是何身份,看样子似乎是病得不轻,估计是放心不下才偷偷带到船上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