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长刀缓缓垂落。康华里灰金色的眼眸逐渐黯淡了光华，他等待着神明为他的背叛送上迟来的裁决。
然而，又一次，他没有这么做。
属于人类的柔和耳廓开始变尖……变得比原属于他的还要更尖。那是标志性的、纯血精灵的耳朵。
富有弹性的卷发变直，奢丽的流银被取代以矜贵的淡金色。
年轻的精灵微微偏过头来，沉碧的眼眸弯出玩味的弧度。
“——刚刚欺负我家艾文，欺负得很高兴啊，卢西恩？”
第256章
康华里其实一点儿也不高兴。
想他辛辛苦苦出了任务回来，在魔力场里睡得好好的，突然间，神格就没了——天知道那个精灵怎么就那么敢，他不过一个三星！
以他一个传奇强者，接下来居然还没能追上这个三星。精灵预判躲掉了他的招数，然后是早就死掉了不知多少年的祖宗飞出来帮他。这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就是莫桑迦德，默林海曼，该死不死的法师的院长……几千年的光阴，他从来没有哪天像是今天这样不顺。
然而，有一种高兴，叫做“你的仇人觉得你高兴”……
他在风时转换形象的时候从那绝路冲出来。当然了这是风时有意放他冲出来。接下来他还要用精灵的身份和他打一场，当然不会这就取他性命。
……就像是猫戏老鼠一样。这是一个但凡对荣誉有追求的武者都不会忍受的侮辱。但对康华里来说生命显然比荣誉更加重要，他甚至下意识地又向悬停在不远处的血魔法师又看了一眼……不过后者并没有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再一次为他补满状态。
耳畔传来风声锐响。冰寒的剑光已从背后追到。他回转，把剑刃荡开，看到精灵的眼眸如盛夏的林叶般浓绿。
“是真喜欢他啊，阿修琉斯，”他用隐秘的声音说，“已经不是过去玉洁冰清的时候了？”
“……哈？你在说些什么，”风时看着他，“为什么情感与性就是肮脏的要放在洁净的对立面。承认这是一种自然的事，不然，你是因为你的父母肮脏不齿的行为才降生于世的吗，卢西恩？”
康华里被他给噎了一下，一时竟完全无法反驳。想了一想，说：“这样。那你过去又是在恶心些什么？”
“这还用问吗？……当时是谁劝我说要敢于尝试新的事物，打破人类强加给我的枷锁？”
当年的事，类似这样的细节，很多康华里已经忘记，因为这些年里他刻意避免去回想。听他说起，不由得哑口结舌。然而某个情商优秀的前神明却是对他的沉默有着另一番的理解。
“所以你是想要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好的。那么我就再重复一遍——”
他稍顿一顿，提高了音量，“当然是恶心你了，卢西恩本康华里——你还真有脸拿你和艾文比？”
“…………”
康华里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神殿的一幕。一个年轻人，区区三星，明知道会受到神性污染，明知道等待他的是一个传奇强者，他依旧闯入了神殿，冲进了法阵……为了给他拿回神格。
……拿回被他以卑鄙的手段谋取的神格。
康华里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了。他原本是想要用挑拨的话语扰乱对手的心神。但现今看来，此举收获的完全是反效果。
一时间他竟有点不敢与金发的精灵正面相对，尽管那明明是阿修琉斯的幻化。说也好笑，他敢于直面阿修琉斯，却不敢面对他……这大概是因为他用掉了千年的光阴来准备迎接这位被他谋害的神明，他知道他们终有天还会再见，但却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一个人，一个新的神选，得到神明如此的垂青，而给他也给出了炽烈而又赤诚的回应。
……最后的神选。他原以为自己就算不被接受，于他而言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然而现在他不再是了。那典雅的金发深邃的五官无可挑剔的容颜无不宣示着精灵的高贵，还有王族的血脉……方方面面，他把他比落到污泥里。没错。他只是阿修琉斯一不小心踩到的一滩污泥。
不能。不能再这么想下去。康华里再一次施展战吼。狂暴的元气光辉点亮了他的皮肤，刀手的中甲明耀有如光铸，噼啪作响的电光在他长刀刀刃上窜跳。
剑士优雅地在他身周游走。若说魅魔的剑术魅惑而又奔放，人类的剑术潇洒充满豪情，精灵的剑术便是如风般轻灵，术士的墨绿色的长袍随他的步伐而翩展，像是葱郁的林中乘着穿林的长风，穿过层叠的桠杈掠过蜿蜒的溪流轻盈飘舞的一枚灵动的飞叶。
精巧出人意料、但又在合理之中的角度，他的剑尖轻巧地挑落了他一侧的肩甲。
“……哇。”
“也太帅了吧。”
“魅魔的剑术，人类的剑术，精灵的剑术。他还会什么？赌一块碎曜晶。绝对不止这三种。”
“我现在信他是神选了——把他和战士院长放在一起，谁是神选这不明摆着嘛。”
“感情这战士院长完全就是纯靠等阶撑着的。等阶一落下来，立刻就现原型了，你看这打得都是些什么？说拉垮都抬举他了。”
“不，不，他还是强的。主要是这个魅魔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强了。这就像是满分100分的卷子，战士的院长能考90，他上去考了个666出来，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偏偏就是做到了。”
“如果，战士的院长没有害他，没有让他跌落境界……”
众人想象着那样的情景，惋惜而又心痛，投向康华里的目光充满了义愤与鄙夷，而看向风时的目光，则满满崇敬与同情。
术士们最先喧嚷起来，“所以说为什么校长气到要和他拼命！”
然后是圣职者们，“伊莎贝拉教授也坚定站在精灵的那边。”
当时因辱骂出“贱畜”禁词而惹了众怒的异域学者此刻也取得了原谅，“海曼部长之所以说出那样的话，肯定是因为他也知道一些内情。”
不过论骄傲还是法师们最骄傲，“我们的院长——沉睡了那么多年，为了这件事都专门出山了！”他们用关爱智障的目光看着四下一向和他们针尖对麦芒的战士，“也就你们这些没脑子的，就因为他是院长……说白了，就算他是院长，他和你们又很熟么？你们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值得你们这么护？”
虽说他们和自己的院长也不是很熟，但没有人上前揪出这一点。战士们都躺平任嘲，为自己之前的话语与作为而感到羞愧。
还有人想得更多：“讲真，如果康华里没害他掉境界，现在，还轮得到他当咱们的院长吗？”
“没错！”这话一说出来立刻得到一众的附和，“那个魅魔就是法师的院长。如果他没出事，那么现在肯定是他是咱们的院长。”“唉……”
“你们在‘唉’些什么，”一个剑士尖锐地说，“难道他掉了境界，就不够当咱们院长吗？”
战士们怔了一下。
“怎会不够。”
“他的技艺是那么高超……”
“等他们这场打完，咱们去找学校，请聘请他当我们的院长吧！”
只是稍作想象，一群人便激动万分。境界还不够宗师，当学院院长，尤其是战士这样的大学院的院长其实是远远不够的，但他们都已为他的剑术深深折服。
那流畅的剑路完全是一场视觉的盛宴，他向他们真切宣示了何谓暴力美学。很多人看得完全沉陷进去，刚刚血魔法师出战很多人在录像，而此刻，他们甚至沉陷到忘却了录像这一工具，“天哪，”有人痴痴地说，“我真的好羡慕那个精灵啊……”
所有人都深深沉醉，直到，剑士明亮的剑刃从刀手的腰侧削下长长的一道血肉。
“嘶……”
“这一下……！！”
康华里的身上已经有很多道的剑伤，但这一下有点不对。
并不是为了创伤他而创伤他……他们时刻关注着魅魔的动作，从长剑的走势很容易判断出他的意图。
“他是想要——”
风时没有掩盖他的打算，又一片血肉从他的敌人身上飞出去，啪地一声，落在不远处流动着冰蓝幽光的巨大符文石那光滑的表面。
空气静了一下。众人的目光缓缓下转，停留在沙地上散落的铠甲的碎片——其中半数已经被风沙掩埋。
他们这时方才意识到，神秘的魅魔一直在刻意地剥离对手的铠甲，到了现在，所有的甲片皆已剥尽。
“……想要虐杀他！”
几次三番地改换形象，一遍遍地侮辱与戏弄他之后，他并不满足于至此结束，给他一个痛快的了结，而是为他设计了一个惨烈无比的死法。
康华里也同样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瞳孔颤抖，不敢相信地开口：“你……”
“……很意外吗？”风时向他致以微笑。金发在转变成银发，两鬓幻现出犄角，他在重新还原成魅魔的本态，“执掌战争权柄的阿修琉斯，从不是一个仁慈的神明——这一点，你一开始，就应该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