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杀伐之剑断折湮灭。守护之盾四分五裂。胜利之冠从神明头顶滑下,如流星般堕落,再也不见踪迹。
  神明倒了下去。伟岸的身躯化作无数光点,如风吹的流沙般消散在了星海里。
  ……这就是死亡吗?
  艾尔文斯分不清那究竟是自己的还是神明的想法。
  比起受伤,死亡的过程好像并不痛苦……只是在轻盈地消散,然后再重组。
  等等……重组?!
  艾尔文斯依旧感受到链条的连接。信仰之力被源源送入他的身体。
  他已不在那片星海里。
  『不可能。』
  『战神是不会死的。』
  『倒下的不过是您的一具化身而已,对吗?』
  『神官叔叔说不败的阿修琉斯有无数化身……』
  『……包括征战在乌斯卡母界的也是。』
  『小小乌斯卡而已。哪里值得出动本体。我想您最初一定是这样想。不过现在嘛……』
  『请战神以本体降世!』
  『一雪前耻!』
  『一雪前耻!!……』
  信仰的链条在拉扯。
  但是刚刚重组的身躯,做不到再次降世。
  祂只是注视着,通过信仰的链条,默默地注视着……
  艾尔文斯看到屠杀。
  由智能化的战争机器所执行的,冷酷的、精准的、极具效率的屠杀。
  对于泽坦人,乌斯卡原本的计划是打到投降即可,并不打算杀戮过多,因为同时收获土地与奴隶所能带来的利益,远远大于单纯收获土地。
  但见识过泽坦人精神的集结所能形成的恐怖的杀伤力,他们改变了想法。
  双方的实力差距宛如云泥。无法反抗,无法逃离……艾尔文斯接收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绝望与恐惧。
  『救救我们!!』
  『战争之神啊……』
  他们没有得到拯救,信仰的锁链随着生命的丧失而一簇簇断去。本就虚弱的神明因之变得更加衰弱。这时绝望与恐惧里更多出了怀疑。
  『战争之神?阿修琉斯?』
  『你是死了吗?你真死了吗?』
  『……乌斯卡人轰杀的就是你的本体,对吧?』
  屠杀还在继续,又一簇簇链条断去了。战争之神持续衰弱。但片刻之后又有新的链条连接。
  不,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新的链条。这是断去的链条重新连接。
  带着恨意。凡人呼号,祈祷,然而全无作用,只能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于是他们对神明升起恨意。
  『神官们都说你没有死。』
  『但是现在就跟死了一样……』
  『所以你完全被打败了,是吗?』
  『哈哈。』
  『战争之神。』
  『战争与胜利之神……』
  『——现在,被打败了。』
  链条不断在断去。再复连接时恨意不断增加。有些链条甚至未曾断开,另一端的情绪就直接转化成了恨意。
  『最后还是打不过。』
  『就问当初你为什么要出来?』
  『为什么要反抗!』
  『因为你是战争之神吗?所以就不允许我们投降??』
  『做一辈子奴隶也好过现在就死……』
  锁链开始燃烧……燃烧同时依然那么坚固,无可逃脱的束缚,以恐怖的恶毒的力度圈圈收紧。
  『——都是你害了我们。』
  『把我们害成这样,乌斯卡要把我们杀尽。』
  『……你倒是还活着?哈哈哈哈哈……』
  『你为什么不去死。』
  『为什么不去死。』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去死吧。』
  『去死……』
  凡人用铺天盖地的恨意将神明绞杀。
  这才是疼痛。这是远远超过先前受伤乃至死亡的真正的疼痛。
  疼痛的同时有什么在失去……有什么在剥离。
  艾尔文斯竭尽全力试图辨认。
  他辩认了出来。那是至高无上的,远离尘世的……是神明的气息。
  而剩下的,却更加亲敬,却更加熟悉,就像是……就像是……
  疼痛超出了保护机制所能削弱的极限,所以他被迫断线醒来,从危险的梦境离开。
  温暖的吹息扑洒在他的颈窝,银发的美人满满地把他抱在怀里。
  艾尔文斯瞳孔收缩,身体剧烈颤抖。
  ——剥离了神性之后,剩下的,是他的导师。
  第178章
  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精灵无法压抑他急促的呼吸。
  一切的一切都对上了,为什么神盾碎片在见到导师之后就停止了湮灭;为什么那天拿到胜利之冠,导师会理直气壮地喊出“那本来就是我的”;为什么域外与神明同一位格的存在会亲切地与他拉家常;以及过往他一直忽视的一点,不管他在什么地方,考场也好,图书馆也罢,即使是有禁制存在,他也可以视之无物般把导师给召请出来……
  实是在太多太多。他终于明白了,导师之前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死了一次,明白了幽暗之谷领民暴动的那晚他所说的先例又是指什么。“凡人背弃你们,一如背弃神明”,神明……
  艾尔文斯的手举起然后又在半空僵住。他想要抱住他,可是又觉得对于神明,这样的举止示免太过亵渎。
  可是他却抱着他。信任的,亲密的,以完全没有神明形象的随意的姿势,圣洁的银发就这么和他的发丝凌乱纠缠在一起。
  艾尔文斯缓缓地收紧双臂,把他牢牢地圈在怀里。隔着柔软的睡袍,他的指节清晰地感受到他肩骨的弧度。他聆听他的呼吸,感受他的温度,闻嗅他的香气……一遍又一遍,确认他的存在。
  他还在——温暖而又真切地——就在他的怀里。
  真好。
  晶莹的水光滑过眼尾。一道又一道,将鬓发尽然染湿。精灵在寂夜之中无声恸哭。
  神明静静地睡在他的怀里。什么也不知道。
  艾尔文斯用目光描绘着他的眉眼。安然而又平静……他的眼角甚至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他不敢去回想他所经历的背叛,他曾承受的痛苦。
  在梦境之中,与神明的同化与心智的过载压制了他自身所产生的情绪。在从梦境中脱离之后,被压制的情绪便会纷涌而出。就算战争之神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的神明,那深沉的悲伤也需要一段时间来进行消化,更不用说,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战争之神就是他挚爱的导师。
  怜惜与痛心与悲愤,讽刺与酸楚与凄凉……喷薄的心绪胜过噩梦海湾乱风掀起的狂澜。
  炽烈而又疯狂,不顾一切地向怀中人席卷。
  不对,这似乎……
  艾尔文斯猛然意识到不妙。刚刚从梦境中脱出,他依然保留着那种与神明同化的感知,他看到——
  沉碧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一闪即没地映转过一抹流金。
  他看到信仰的链条。
  导师小心翼翼地隐藏着神明的身份。他说一旦让他知道就注定会发生不幸。果然,随着他知道——
  艾尔文斯一瞬间仿佛堕入冰窑。
  他知道神明是怎样被信仰的锁链拉来扯去。祂不想再成为凡人的奴隶。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信仰他!他是他的导师,而不是战争之神。他叫风时,不叫阿修琉斯。他如今所面对的是一个可爱的迷糊的,因为老和魅魔一起玩所以还变得不大正经的纯粹的人格,所谓神性早便已经消散……
  艾尔文斯竭力想要将信仰的链条斩断。然而斩不断。它反而更加明晰。一切想法都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他的导师就是战争之神,所谓风时不过是个假名字,祂真正的名字是阿修琉斯,战争,勇气与胜利之神,祂曾经死去,而今复又归来,祂将重回神位,至高无上……
  锁链缠绕在了导师的身上。艾尔文斯真切地听到沉重的如镣铐碰撞般的声响。
  银发的美人倏然间睁开了眼睛。
  黑暗与泪水遮蔽了精灵的视线,导师的表情因而并不清晰。但他不须去看,也知道那双漂亮的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流露出怎样的惊憾与绝望。
  “先生……”
  艾尔文斯僵硬地放开了他,“对不起,先生。”
  风时慢慢地从他怀里坐起身,将凌乱的银发拢到背后。
  他感受到锁链的牵系,以及,四面八方信仰之力的翕动。
  唇瓣微微张开,他声音干涩,“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艾尔文斯慢慢地坐起身,双手掩面,“明明书上写得那么清楚,您也作了肯定,我却偏偏又去找教授做确认……”说到这里他声音哽咽,“我居然、还自信说,我能控制得住……”
  现在好了。一切都完了。
  他能够感受到导师的生命形式开始发生变化。他所失却的神性被他重新赋予给了他。祂将成为一盏明灯,因神明的死去而游散在黑暗之中的战争信仰将再次找到方向,归宿到他的身上,然后,祂便又会像之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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