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虞嘉禾点头:“读过,曹丰生的文章文辞犀利,对曹大家颇有责难,私以为天地阴阳各司其职。”
话音刚落,众人说话的声音低了几度。郭柔笑起来:“倒是一位博学多才的才女。”又详细问了家常,才去问下一句。
众夫人心中明白,这场宴会是为魏王孙选妻室,带了女儿过来的,家族大约是愿意的。虞夫人听到女儿如此说话,急得冷汗直冒,这个死脑筋怎么敢说这样的话,幸好郭少君胸怀宽广,向来不计较这些小事。
“只读了《论语》《孟子》《礼记》。”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娘子道,浑身灵秀之气,见之忘俗。
郭柔又问:“《礼记》中最喜欢哪一篇?”
小娘子回说:“《大学》一篇最好,上面写得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方是君子为人的根本。”
“徽娘莫非要做君子吗?”曹玉润嬉笑道。这小女娘正是曹丕好兄弟夏侯尚的女儿夏侯徽。
夏侯徽:“女子为何不能做君子?”
郭柔一手拉着曹玉润,一手拉着夏侯徽,笑道:“我家有女要做君子,我们难道不能做君子的长辈吗?”
曹玉润笑起来:“我当然愿做君子的姑姑。”郭柔夸赞了一回,又拉着别的小娘子说话。
见礼罢,王朝云又提议众人以春为题做诗,不限韵脚,不少人跃跃欲试。卞夫人辞了评委职,只看郭柔和蔡琰点评。虞嘉禾竟颇有诗才,夏侯徽小小年纪也文采不俗。
宴罢,卞夫人留下郭柔说:“丽奴年少跳脱,主意又多,虞娘子温和端庄,家世好,我瞧着倒般配,只是怕你不喜这样的小娘子。”
郭柔说:“一般女子连曹丰生都不知道,更遑论读过她的文章?由此可见虞娘子学识渊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这点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卞夫人道:“那就定了?”从益州回来后的郭柔看似温和,实则令人生畏,也不知子桓和她怎么相处的。
到了丽奴,她更希望选一位温柔端方品德出众的小娘子为他打理后方。
郭柔想了想道:“夏侯小娘子聪明灵秀,瞧着与众不同。”
“夏侯家的娘子?”卞夫人吃了一惊,心中盘算,她阿翁和舅舅子丹是明公看重的下一代,夏侯家又与曹家世代姻亲,也相配,只是……
“她比丽奴小了几岁。”卞夫人有些犹豫,又道:“丽奴那样的性子,妻室不能太过刚强。”一走十年,将丈夫儿女抛弃。
“但要足够聪明。”郭柔补充了一句。
卞夫人:“……”这就是刚强的性子,君姑说话都不管用,连夫君都要听她的。
虞嘉禾回到家中,虞夫人气道:“你明知世子妃不喜《女诫》,为何要那般说?”
虞嘉禾道:“曹氏今非昔比,古往今来王室取宗妇,唯有尚德才能长久。”
虞夫人唉声叹气:“完了,完了……”
虞嘉禾笑说:“若早为郭氏厌弃,岂不是我的福分?”
第97章
因循守旧, 路径依赖,固然不好听,但被证明是一条走得通的路。
开拓创新, 摸黑过河, 虽志气不俗,却承受时人异样的目光。
曹氏在世家看来很怪,乞丐携养只敢在心里说, 牝鸡司晨在深宅后院里不断提。虞嘉禾由此认定, 郭女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能长久。
“你大母属意虞氏,你阿母属意夏侯氏,你呢?”曹操知道后, 一边下棋,一边笑问。
丽奴想了想, 道:“夏侯氏。”
“哦?”
“总要阿母不讨厌才好。”丽奴落下棋子:“一家人总要一条心, 且夏侯妹妹并无过错,且得阿母喜欢。”
曹操:“夏侯家与别家不同,不可辜负。”
丽奴:“当然。”
曹操看了丽奴一眼, 揶揄道:“你将来惨喽,大父帮不了你。”
丽奴笑说:“大父亲自教我,阿翁疼我,弟弟妹妹敬我,何惨之有?”
曹操道:“滑头,你阿母有宣太后之风。”且不说她现在掌控的军权, 就说军中的中下层军官多受女王之恩,等成长起来又是难以撼动的力量。
丽奴道:“阿母为宣太后,我愿为秦昭襄王。宣太后时, 未闻秦宗室反对。”
曹操笑了:“你阿母是利剑,为曹氏涤清障碍,你阿翁是盾,而你要掌控剑和盾。”
丽奴一顿,抬头幽幽看了曹操一眼,心道,大父真是高看他,他阿母和阿翁哪个都不是好惹的,阿母擅长硬对硬,阿翁权术越发得心应手,还有……
“大父,你太傲慢了,我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平生愿为利剑。”丽奴毫不畏惧道。
曹操大笑起来:“利剑也好,盾牌也好,执剑人也罢,不要辜负了你身后的那些人。”
“你要分得清哪些是敌人,哪些是朋友。”曹操落下一子道。
“阿母说过,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丽奴跟着落下一子道。
夕阳的余晖在两人身上慢慢移动,薄暮渐渐侵染了庭院。
“好呀!”曹丕听到长子定下夏侯氏女,击掌赞道:“我与伯仁是挚友,与子丹亲如兄弟,如今更是亲上加亲。”
议定,曹家请了媒人,为魏王长孙定下婚事,因两人年纪小,成亲要在几年后。
夏侯徽被郭女王看重,定为儿媳,夏侯氏举家欢喜。夏侯徽的母亲曹薇却郁郁不乐:“我原为你择了一儿郎,家风清正,人口简单。我不该带你去参加那次宴会……”
夏侯徽劝慰母亲说:“阿母,丽奴公子不算辱没我。既然无法改变,不如坦然接受,欣然迎接未来。”
夏侯家与曹家关系亲密无需再联姻,夏侯徽也没想过当魏国世孙妃,没到郭将军横插一手,她便成为了未来的世孙妃。
南北一统的局势稍现,曹操看见了,终究是不甘心,召见程昱贾诩郭柔等重臣商议了几日。会后,郭柔秘密返回荆州。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台上的女子咿咿呀呀地唱着,随风传入张飞的耳朵。
词是好词,写的一对夫妇在战乱中失散后破镜重圆的故事,故事也是好故事,只是故事从蜀中流传出来的,孙权本欲禁唱,但因母亲喜欢,只好听之任之了。
“三爷快回去吧,发生大事了,曹贼起兵百万要打江东了。”仆从慌慌忙忙找到张飞急道。
“啊?”张飞惊后,心中涌出“这一天终于要来了”的踏实感。赤壁之战后,情况急转直下,他们一路进了江东。
孙权小儿生性多疑,不肯借兵,又不肯割要地予他们镇守,以至于他们蹉跎白了头发。如今大敌当前,又想起他们了。
“卫青开幕,张辽辟土,校尉嫖姚,将军捕虏……”台上遥遥传来男子的唱词。张飞怅惘了一下,立刻飞身上马,去见刘备。
“探子来报,曹操亲率兵百万,分兵三路,水陆海并进,郭女王领西路军,张辽领东路军,曹操亲领中路军。”诸葛亮面色沉重。
一人之力有限,难以撼动天下大势。诸葛亮这几年不断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中。任他有通天智谋,面对浩浩汤汤的曹军,仍与大局无济于事。
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诸葛亮一直在思索答案,每次的目光都落在郭柔身上。
郭柔的谋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掌握了军心和民心。
天下乱了三十多年,生灵涂炭,将士打了三十多年,不想打仗了,百姓家家挂孝,早不想打仗了,郭女王恰逢其会地出现了。
她是北方曹氏的新一代领袖,与曹操不同,郭女王心怀仁义,体恤百姓,治荆益八年,家给人足,民心便如草一样倒向了曹氏。
天下定于一,便不会打仗了。不仅北方认同,南方的百姓也认同,连孙刘揭露曹操篡汉汉自立的野心,应者也寥寥。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希望的战争。
“打!”刘关张毅然决然道。
次年初,孙权投降。建安二十五,天下重归于一。
曹操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归邺,行至洛阳,因操劳和旧疾,病重难医,目不能视,遂召见心腹托付后事。
“王妃卞氏育有四子,长子丕,笃厚恭谨,仁孝宽简,可继我业,卿等宜辅之。”曹操道。诸将悲不自胜。
曹操又道:“天下初定,孤死后,秘不发丧,军中大小事务交与女王裁决。”
“是,明公……”郭柔忍泪道。
曹操又道:“我孙儿何在?”
满面泪痕的丽奴爬到榻前,将脸送到曹操手中,曹操摩挲着他一手培养的继承人,道:“好孙儿,大父不能为你行冠礼了,现为你取一字子庸,望你将来勿堕曹氏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