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奈落撑了一会儿，泄气了，生气地将脸转回来，却在看到巫女直直盯着自己时，有些许顿住。
她的眼睛仍是红红肿肿，像两颗核桃，却臻首微抬，眸子黑白分明，清亮如刚被雨水洗过，一瞬不瞬盯着他看。
“看什么……”奈落将本要出口的不善之语收回去，有些不自在地说。是他的错觉吗？怎么觉得，这女人看他的眼神没那么敌对疏离了。
桔梗轻笑一声，收回目光，低眸时，唇角似有一抹温柔的笑意。
她无声说了什么，奈落没有听见。
见她扶着石壁站起来，奈落也跟着起身。只桔梗约摸起身得有点快，眼前冒金星，她身体晃了晃，连忙抓着石壁上的凸起站稳，调整了一下。
这个细节奈落都看在眼里，“你怎么了？不舒服？”
桔梗道：“我好像有些累了。”
说起来，这几天奔波下来，她确实感觉到不同以往的疲累，也不知是怎么了。现在情绪大起大落后，更感到倦意涌上来。
奈落干脆搂过桔梗的腰，作势要将她打横抱起。桔梗一惊，赶忙推他，“你干什么！”
奈落抿唇，阴鸷盯着她。怎么？不是累了吗？不许他抱着走？
“不用你来。”桔梗推了推站着不动的男人坚硬的胸膛，索性从他怀中走出，“走吧。”
哼。
奈落跟上。
“去哪里？”他问。
“我想去梓山的西边看看，刚刚在山顶，我看到那里有不寻常的东西，需要确认一下。”
“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像是一道门。”
门？奈落眯眼，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儿，发觉桔梗怎没了动静，一看，前面的巫女身体摇摇晃晃，俨然就是已经疲倦万分，就这样居然还在坚持行路。
这次奈落再不顾她的反抗了，大步迈过去，搂过巫女的腰，快速将她打横抱起，一气呵成，不由分说。
桔梗推着他的胸膛，“奈落！”
低头看着怀里让人不省心的女人，奈落没好气道：“既然累了，就该服软，逞什么强？非要走着走着倒下去了才开心吗？”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闭嘴。”奈落打断桔梗的话，又放缓了语气，“我带你过去，你睡一会儿吧，养好精神，免得拖累我。”
这人……
不是听不出他话里包含的意思，但，他们不是相互往死里杀的宿敌吗？就算是一同流落到此，也不至于这般吧。
似乎看出桔梗心中想的，奈落突然福至心灵，唇角勾起邪魅的笑。看他这样，桔梗顿时觉得不好，果然就听这狗嘴里吐出话：
“不就是抱一下吗？你身上我哪里没摸过……”
“你！”桔梗险些被气得从他怀里跳下，脸上有些羞恼的淡红，不悦盯着他。
担心将她惹得过火，奈落选择见好就收：“行了，少怀疑这怀疑那，老实睡会儿吧。”
这家伙，真是讨厌。
望着他下颌棱角分明的线条，和那双再也不看她的眼睛，桔梗垂下眸子，也不再挣扎。一丝迷惑盘绕在她心底，她越来越看不懂奈落了，从前他最讨厌的不就是鬼蜘蛛之心对他的影响吗？现在，是选择接受了吗？是什么，让他转变的呢？
诚然，她和他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能看到的指令，他也能看到，再互相杀戮对谁也没好处。但，她真的能安心靠在这家伙的怀里睡着吗？
桔梗是想撑住精神的，然而，随着奈落驾云，颠簸的催眠曲终究将她送进了睡梦。迷迷糊糊还想着，这具陶土的身体，怎么也开始如此疲倦……
梓山西面二十里处，有一座竹林。竹林鲜少有人烟，林中一座荒芜的破庙，长满青苔，屹立在满地竹叶中。
奈落在破庙里找了处背风的角落，妖风卷着灰尘和落进来的竹叶出去，打扫出一片空位。他用狒狒皮把桔梗包好，放在这里，又布置了别的，做完之后想了想，又将那张方巾取出来，拿妖力烘干水分，在方巾上弄了点东西，塞进狒狒皮里。
走出破庙，竹林里清风幽幽，仰头看，天光透过竹叶照下来，落了满地斑驳，碎光洒在他脸上，双眸缓缓眯起，赤色的眼里思绪流转。
那时他死在四魂之玉内部，犬夜叉和戈薇那两个蠢货许愿让四魂之玉消失，他也随之被超度，一睁开眼，就到了那间木屋里，看到了在沉睡的桔梗。那时的奈落是窃喜无比的，怎么可能呢，恶贯满盈的他，居然真的能与桔梗到同一个地方，他不敢相信命运会这么善待他。
果然，很快他就发现这里不对，他出不去这个木屋。这里根本不是黄泉。
手握成拳，抵在胸口，那里，皮肤血肉之下，是一颗跳动的心脏。那个黑色光团，他威胁对方，只要捏碎自己的心，什么房间、什么规则就都消失了。
这不是一句单纯的威胁，奈落是真动了这个心思的。
但这是建立在，他以为“房间”就是木屋的基础上。
而现在，若这整个世界都是出不去的房间，由此可见黑色光团的能力深不可测，奈落亦能感受到这里并非幻境，反而十分真实，就像是……平行世界。
如此，就必须重新评估应对手段了。
捏爆心脏，或许可以瓦解这世界，但身在其中的他和桔梗会怎么样？
如果，这样做会致使桔梗万劫不复呢？
一声坚决的“不能”升起在奈落心里，她那么想获得安息，怎么可以万劫不复？
他不想再看到那个女人，崩溃落泪的样子了。
那就先不要将这些事都告诉她吧。等她醒了，听听她是什么看法。
第7章
悠悠醒转。
这里是……
注意到包裹身体的狒狒皮，桔梗拈着皮草缓缓坐起，入目的是坍倒的石柱、破败的神像、四处可见的灰尘和蛛网。
唯有自己所在这一角，干干净净，显见被有心收拾过。周围还被布置了一道防护结界，熟悉的妖气。
欲起身，那张方巾从狒狒皮里滑落。桔梗捡起，深蓝色的方巾上多出一行字，用蜘蛛丝绣的。
【等我回来】
唉。
桔梗心里五味陈杂，觉得有些心烦。
小睡这一会儿，精神好多了，双手在长发间跳跃挪动，理顺黑发，便抱着狒狒皮起身，走出破庙。倒是不想外面竟是竹林，午后的天光很足，光斑穿过竹叶落在地上，像一面面镜子。
桔梗放松身体，任由风拂过发丝皮肤，凝望竹叶也风中发出簌簌声响的模样。她还看到，有一丛竹叶间开了花，小小的花，白白的几朵，不由无声一叹。竹不开花，但凡一片竹林里有一株开了花，便会一夜之间，所有竹尽开花，花落时，迎来死亡。多么坚贞、决绝的生命。
奈落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巫女站在竹林下，白衣绯袴，抱着他的狒狒皮，如缎的黑发垂在身后，衣角随风轻起。
就像是……在等着丈夫回家的妻子一样。
在等他吗？
从一瞬的痴怔间醒来，奈落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可笑。只是看到她抱着狒狒皮伫立在那里，就让他感动成这样吗？竟胡思乱想到如此地步。
桔梗转过脸来，她知道奈落回来了，然后，视线停在奈落手中的东西上。
一张长弓，一副箭筒，还有羽箭。
眼神微动，他竟是去为她寻武器。
“在附近找到几个猎户，管他们弄来的。”奈落走近，将弓箭递给桔梗，顺手拿过狒狒皮。
“你抢来的？”桔梗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你伤人了？”
奈落眼角勾起狠戾：“你见过我亲自杀人放火吗？”
刻意将“亲自”念得咬牙切齿。
“知道了。”桔梗轻描淡写带过。
那就是偷的了。
“知道”什么啊？奈落恨不得眼皮直跳，怎么一个“知道了”就敷衍他了？他可是专门去为她弄趁手的弓箭呢！还有她脑子里在给他编排什么罪名？又在怎么抹黑他？！
哼，他奈落就是黑的！愿意误解就误解吧！他就是杀人越货了，反正弓箭已给，爱用不用。
一支箭从奈落眼前飞出去，箭矢精准射穿一丛竹身，摇晃间万叶飞落，长弓因反震转了个面，箭出时带起的风，让巫女的袖子飞扬起有力的弧线。
桔梗已在试箭，奈落心里却还在八百遍的绕弯。
又一支箭出，奈落盯着桔梗看。
不论如何，他喜欢看到的，不就是这样从容镇静、坚定耀眼的她吗？
“弓箭很称手，多谢。”公事公办的语调。
“这里是哪里，奈落？”
奈落不屑地一撇唇，“梓山西面二十里。”
“那么，再往西一些，就到那扇门了……”桔梗望向西面，也是竹林深处的方向，走了过去。
奈落跟上她。两个人并肩而行，他问桔梗：“你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