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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你还小,你不懂这件事的严重性,贺利已经出了问题,小公子哥要去美国这是说走就走的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去公安局报警就能让他走不了?我倒不是恐吓你,但你要知道,我不报这个警,找他们的也大有人在,这里面水很深呐,不是你个穷学生能掺和的。
  我可没有威胁你,哈哈,陶敬双手交叠,一副志在必得的从容神色,我只是提醒你啊你不信,你就试试看,我不拦你呢。
  ***
  大概就是这样,卢也深深换了口气,挤出一点稀薄的笑意,现在想想还是被他唬住了,但当年我不敢冒这个险。如果他发了疯真的去报警,或者找记者找媒体把事情闹大,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出不了国不更重要的是你爸,如果耽误了你爸出国治病我不敢冒这个险。
  这些记忆已经在他心里闷得太久太久,说出口时,竟然连痛苦或悲哀的感觉都没有,仿佛只是一撮发潮的灰烬,掏出来,曝晒在阳光下,也仍然只是灰烬。
  总之,路是我自己选的,现在也报复回去了,你不用可怜我,卢也不知该作何口吻,干脆就面无表情地说,比我过得惨比我倒霉的人太多了,我没觉得我可怜,这几年,反倒因为这些事,活得更有动力嗯,对。
  贺白帆默不作声,目光呆呆的,像是神游天外。
  卢也说:已经一刻钟了。其实他并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贺白帆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又颤了一下,像蝴蝶在狂风中振翅。
  他抬眼望向卢也,卢也以为他会抱紧自己,或者落下一个狂乱的吻,然而,都没有。
  贺白帆轻声但一字一句地问:如果这次我们没有遇见呢?
  唉,怎么开口就是这种沉重的问题。
  如果这次我们没有遇见可能等我四十岁的时候,已经评上教授,带学生去国外开会,然后碰到你扛着相机正在拍摄。很像电影情节吧?也许呢,也许老天还会给我们机会。
  卢也回望贺白帆,带着一种心碎很久的悲凉。这六年的每一天,他都做着如此的心理准备命运不会再给他机会。他也不是非要和贺白帆在一起,他的人生有许多沉重的责任、残酷的斗争、必胜的决心,它们都比爱情重要,比幸福重要,比记忆里那几个瞬间重要。他从不为记忆里的几个瞬间而活。
  他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偶尔想一想。然后可以撑过下一个六年,下下个六年。
  如此敷衍一生。
  第112章 阿贝贝
  有人敲了敲门, 接着传来龙书记的声音:卢老师,聊完了吗?
  卢也应道:马上。
  他起身想去开门,两步之遥, 贺白帆却紧紧抓着他的手。已经好一阵了,五分钟或者更久, 贺白帆不言不语, 眸子半垂, 只抓住他的手不放。这几年, 贺白帆晒成了小麦肤色,他的皮肤则少经阳光, 透出几分苍白, 两人的手掌交叠在一起, 卢也忽然觉得贺白帆像只金毛大狗, 用力咬着他的阿贝贝。
  卢也不知该说点什么。他原本打算把这些事永远烂在肚子里, 正如电影里冷酷的杀手将杀人名单焚之一炬, 转身走进郁郁群山。然而现在, 冷酷杀手泄了气,他被一层一层剥开,露出那颗千疮百孔但还又热又软的心脏。
  那是爱着一个人的心脏。有时候, 他会忘记它还跳动。
  我得出去了, 卢也放低声音,用商量的语气说, 这两天我争取找时间见你, 好吗?
  贺白帆没有应声,过了几秒,他慢慢张开手指,掌心一寸一寸后退, 如是松开卢也的手。这微小的动作竟然如此缓慢而依依不舍,仿佛互异的磁极对抗着吸引的力量,慢吞吞、硬生生地分开。卢也没法装作看不见。
  他很想摸摸贺白帆的脑袋,还是忍住了。
  卢也哑声说:你别担心,也不要插手这件事。
  贺白帆点一点头:你也是,略作停顿,我会等你的。
  他说完这话,非常干脆地站起身来,抓住拐杖,径直拉开了门。龙书记抱着手臂站在门口,原本面色有些不悦,看见贺白帆,反倒愣了一下。
  贺白帆率先开口:您好。
  哦哦,你是小卢的朋友?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来看他,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随时可以叫我。
  龙书记咳了一声:好的,现在校领导找小卢有点事,你先回去吧欸,等等,你
  龙书记骤然色变,双眼圆睁,目光紧锁贺白帆的脸庞:你是是郑鑫发的照片里的那个人吗?那个俊朗异常的男生?是他吧?!
  贺白帆平静地看着他,略一点头,拐杖抓在手里,就这么直挺挺地走了。
  ***
  杨思思和商远兵分两路,一个留在学院给导师帮忙,一个拨开人群追着贺白帆离去。
  贺白帆也就和卢也进办公室待了二十分钟,出来之后那叫一个脱胎换骨拐杖不拄了,腰杆挺直了,走起路来步履生风,商远一路小跑追上去,进了电梯,莫名其妙地问:卢也给你打兴奋剂了?
  贺白帆说:没有。
  不是兴奋剂,也是迷魂汤,你这幅德性绝对不正常!白帆,你老实说,卢也是不是跟你表白了?
  贺白帆说:不是。
  哼,我料他也不敢,虽说现在你俩又勾搭到一起,但当年的事决不能就这么翻篇!要我说,他起码得
  商远,电梯到达一楼,贺白帆低声打断他,陪我待一会儿吧。
  贺白帆撑着拐杖坐进商远的副驾,对他说:我想在洪大逛逛。商远这才发现他手攥成拳,青筋凸起,身体紧绷如弦,这幅样子既不是兴奋,也不是激动,而是竭力忍耐着什么。
  商远不敢多问,启动车子,以缓慢的速度行驶。他一度对洪大非常熟悉,但杨思思毕业之后,就几乎没再来过。如今,校园里的店铺变了很多,与印象里全然不同。
  商远沉默片刻,换了话题问贺白帆:这些地方你还记得吗?
  记得一些,贺白帆声音倒还冷静,前面是不是有个市场?里面有卖花的,还有卖电动车的。
  嘿,还真是,商远笑道,我想起来了,我以前还在这给思思买过花呢。
  贺白帆不记得有没有在这里买过花,却记得他和卢也翻山越岭一般走进那些电动车店,在成群的二手电动车里找他的车。其实他一点也不想汗流浃背地找车,但那时他和卢也正在冷战,他不能放过和卢也相处的机会。后来电动车还真被他们找到了,五十块钱,便赎回来。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贺白帆看见洪大管理学院。这地方他也来过,当年为了理直气壮地和卢也见面,他报了洪大管理学院开设的企业管理研修班,但他实在没有学管理的热情,老师一讲课他就犯困,当然,没上几节课他就跑去谈恋爱了。
  转过几道弯,商远说:思思以前的宿舍好像在这儿,你看,现在都拆了。那个宿舍破得要命,的确早该拆了。
  贺白帆喃喃道:是的。
  他尝试想象那种感觉分开的六年之中,卢也一直待在这个校园。不像他星星点点的印象,卢也的记忆是连贯的,哪栋宿舍楼被夷为平地,哪家小店悄然消失,甚至哪里又多了新的路灯和草坪,卢也全都清楚。他眼看着那些承载记忆的坐标逐渐被修改涂抹,仿佛夜晚涨潮的海浪,一层压过一层,又或者深秋簌簌的落叶,一片盖过一片。旧的记忆没有消失,它们只是被掩埋了,然而,被掩埋的记忆再也无法重见天日,正如潮水消弭于潮水,落叶腐烂于落叶。卢也伫立于此,目睹一切变化,一切变化再变化,那是怎样的感觉呢?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挤压着,贺白帆不禁缩了缩肩膀。商远一脚刹车,慌张地问:白帆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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