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自从受到学院处分,陶敬就很少来实验室了,学生们享受着短暂的逍遥日子,才五点半,大家已经各自收拾好东西,吃饭的吃饭,回宿舍的回宿舍。
卢也倒是不着急走,一来实验室可以蹭免费空调,二来他也不是很想回去贺白帆不在家,没人眼巴巴地等他从食堂带饭,更没人缠着他饭后去湖边散步。
师兄,那我走了啊。师弟已经将他的工位收拾干净,手里抱着一只纸箱,就要搬去新的实验室了。
嗯,谢谢你的鼠标,卢也轻声说,回头再约饭。
嘿嘿,没问题。
最后卢也还是接受了那只蓝牙鼠标。他原本不想要,单纯觉得当初只是给师弟帮个小忙,不值得这般回礼。但他转念想到,师弟进入隋老师门下了,他和师弟打好关系,也许,以后可以通过师弟牵线,请隋老师为他写推荐信?
他不知道这方法可不可行,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总可以试试。卢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实打实地世故了一回。
他以前从没有过这种心思,通俗的说法是脑子里没这根弦。不知现在怎么就有了,好像大脑悄悄发育了一下似的。
就在这愣神的片刻,实验室人已走光,周遭变得很安静。
卢也拿起手机,复习上午新学的单词,背完单词,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脑出血后遗症。
第一条是百度百科词条。往下,有人问脑出血后遗症如何康复,有人问后遗症是否为永久性损伤,还有人在贴吧发帖:老爹脑出血后遗症,说不出话,大小便失禁,求问安徽哪家医院擅长治这个?
卢也的视线钉在大小便失禁五个字上,感觉天灵盖阵阵发紧。
师弟,还不去吃饭吗?
卢也猛地扭头,只见郑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
卢也说:我还不饿。迅速关掉网页。
实验室的灯光比走廊明亮许多,反衬得郑鑫面色发灰,他幽幽一笑,又问:元旦出不出去玩?
不去。
唉,卢也,你别这么防备我嘛,郑鑫抱着手臂,之前我叫你跟我举报老陶,你不愿意,其实我是很理解的你看,咱俩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没资源,没背景,在这当牛做马,按说咱俩是最能互相理解的。但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样,你聪明,刻苦,并且心气很高。
卢也望着郑鑫不说话,想起他给自己看过的刘佳佳的私密视频,那种恶心感卢也至今印象深刻。
但陶敬已经受到处分了,郑鑫为什么还要说这些?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郑鑫语气一变,竟然有些兴奋,今天下午陶敬来学院了,只是没来实验室。他给我签了换导师的同意书。
哦。
郑鑫伸出食指指向自己:师弟,你猜猜我为什么能换导师?
卢也压下心头的不耐烦,敷衍道:猜不出来,但还是祝贺你啊。
郑鑫嗤笑一声,没再说话,转身直接走了。他的脚步声格外轻快,像是踩着富有节奏感的鼓点。
没过几分钟,两个吃完晚饭的师妹走进实验室。
啊啊啊啊,冷死了,怎么突然下这么大。
明天预报有中雪呢欸,你买的是明天的车票?高铁不会停运吧?
我就担心这个啊,真倒霉。
对了,你给老陶请假没有?
当然没有!管他的,大不了就装病!反正我爬也要爬到长沙跨年
卢也转头望向窗外。
雨似乎已经停了,雪却下得更大。路灯暖黄色的光晕照见飞速飘落的雪花,像无数洁白蚊蚋俯冲而下。在卢也的印象里,武汉很少下这么大的雪。
他掏出手机,下意识想拍给贺白帆,但又立刻止住动作。
脑出血后遗症。贺白帆没心情看雪。
但正是在这一刻他还没把手机揣回兜铃声忽地响起来。
卢也愣了半秒,按下接听,边往外走边说:妈?
卢惠带着哭腔尖声喊道:你别被人骗了呀!卢也!你老师都来跟我说了你要出国?谁叫你去的?咱这家庭怎么出得起国啊?!
第92章 想你
像被一剑贯穿, 卢也僵在原地。
但母亲尖锐的哭声即便隔着手机也分外响亮,很快引来两个师妹的目光。卢也与她们对视一瞬,慌忙冲出实验室。
谁跟你说的?哪个老师?卢也用力压住自己的声音。
你们陶老师啊!
他不可能他当面跟你说的?
我还能骗你?陶老师刚走!他专门为这事跑过来, 他担心你哪卢也!母亲重重抽噎一声,你快回来, 你回来!你要吓死我啊!
好。卢也呆呆地挂掉电话。
他攥着手机立在楼梯间, 不间断的寒风从窗户灌进来, 但他大脑发懵, 似乎有种缺氧的感觉。他强迫自己冷静,必须, 必须冷静。这很可能是一场骗局:陶敬怎么会跑到他家那个又臭又脏的城中村?不, 不可能, 他对外都说父母在河南老家当高中老师。而且, 陶敬怎么知道他要出国?他绝对没向实验室里的任何人说过。在他身边, 除了贺白帆, 也只有莫东冬知道他出国的事, 但他叮嘱过莫东冬不要告诉任何人。
脑袋仿佛灌了铅,又沉又木,卢也下到一楼, 才发现自己没穿外套, 也没带电动车的钥匙。
但他不想再回实验室。
卢也兀自走进风雪之中,他觉得, 吹点风淋点雪, 也许更能冷静下来。也好在是这样的天气,路上行人大都打了伞,一张张面孔隐藏在伞下,似乎也就没人发现卢也的异样。
电话通了, 卢也的咬字格外清晰:东冬,你有没有把我出国的事告诉别人?
啊?莫东冬那边响着叮叮当当的游戏音乐,没有啊。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无意中给别人说过?比如你师妹,你师兄。
呃,我真没说过,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音乐声变小,莫东冬拔高音量,你怎么这样问?你出国的事儿被别人知道了?
嗯。
可你
我没事,卢也打断他,先挂了。
不是莫东冬,那还会是谁?难道贺白帆无意告诉了商远,商远又透露给了杨思思?这样一传二二传三,就传进了陶敬的耳朵。
好像也有这个可能。
三十一分钟之后,卢也站在方家村的巷口。
武汉的雪不像北方那样粒粒分明。雪是绵的,落在身上,很快化为一滩细小的水迹。卢也走了一路,毛衣的领口和肩膀已经濡湿。
雪落在卢也身上,落在方家村的小巷里,落在腥臭的污水沟和下水道中。雪花融化为泥水,路灯一照,反射着泥泞的微光。这个地方无论雨雪,总是很脏。
水果店还没关门,杨叔正在看电视,他见卢也进来,便冲里屋高喊一声:你儿子回来喽。声音透着藏不住的窃喜和嗤笑。
母亲冲出来,紧紧抱住卢也的手臂。
小也,这是怎么回事?谁让你出国的?她的双眼红肿得像桃子。
卢也定了定神:你先告诉我,刚才来的人确定是陶敬?长什么样?
怎么不是你老师呢?他戴副眼睛,个头高,肚子有点大,母亲一边描述,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卢也,他来之前给我打了电话,他说你们以前入学的时候填过家长电话号码,他才联系到我。
入学的时候?卢也在记忆中竭力翻找这个片段,那应该是六年前本科入学的时候了。
你老师都跟我说了,让我好好劝你,母亲拖着卢也坐下,但仍旧紧握他的手腕,像是生怕他逃跑,你在洪大好好的,过两年就毕业了,为什么要去美国?那地方一年得花上百万,咱家哪来的钱?妈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不起你啊!小也,你好好跟妈说,谁叫你去的美国?你是不是被人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