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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卢也笑了一下:你这台词还一套一套的。真是难为莫东冬,这么大大咧咧一个直男,还得硬着头皮开导同性恋。
  真的啊,没骗你,莫东冬说,我跟我初恋分手的时候可伤心了,高考都不想考了!嗨,进了大学才发现,漂亮妹妹更多!你相信我,以后肯定还有更好的!
  嗯,我明白,卢也轻声说,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真的。
  莫东冬不大放心:我还是陪着你吧。
  卢也说:我真没事,输完了我给你打电话。
  可是莫东冬抓抓脑袋,似乎拿卢也没办法了,唉,那你自己冷静冷静,有啥事儿赶紧叫我啊!
  好,你放心。
  莫东冬放下保温杯,磨磨蹭蹭地离开了病房。
  隔壁的小男孩已经睡着了,陪床的母亲坐在一边,手撑下巴,像是在打瞌睡。于是,莫东冬一走,病房就彻底安静下去,凝神细听,甚至能听见墙上钟表滴滴答答的声音。
  卢也叫莫东冬先回去,原因很简单他怕他忍不住借莫东冬的手机给贺白帆打电话。
  他怕吓着莫东冬,也怕自己尊严尽失。莫东冬说得对,分手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即便其实他觉得他不会遇见比贺白帆更好的人了,但这也不能成为他纠缠贺白帆的理由,是吧?
  他一闭上眼睛,就想到那天中午的情景,贺白帆家的院子是那么雅致,连墙边的木栅栏都擦得油光锃亮;贺白帆的父亲母亲是那么温柔,他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总会放下筷子、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倾听。卢也觉得,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贺白帆,必然是体面的,哪怕分手也是体面的。
  您好,拔针。没过太久,瓶子里的液体滴完了。
  护士拔了针,叮嘱卢也:明天后天还要来哦,回去空调别开太低,多喝水多休息,清淡饮食。
  好,谢谢您。
  卢也坐起来,烧是退了,但浑身都软,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拎起莫东冬的保温杯,慢吞吞地向外走去。
  十点过,校医院已经寂无人声。
  走出大门,热气和蝉鸣扑面而来。卢也沿着楼梯向下挪步,突然想到他是贺白帆开车送来的,现在贺白帆走了,那么他就得自己步行回去。贺白帆这算什么,管杀不管埋?
  一缕温热的夜风拂过耳畔。就在这转瞬之间,想着前方漫长的路途,一阵绝望从心头升起,卢也干脆席地而坐。现在,他只能坐一坐,歇够了,再慢慢走回去。
  几辆电动车停在路灯下,卢也想起他认识贺白帆的那天晚上,贺白帆在光电学院楼下等他,差点被保安当成偷车贼。现在情况掉转过来,变成他守着几辆电动车,只可惜,贺白帆已经走了,他等不到他。
  卢也呆呆坐着,片刻后,将脸埋进手臂。大脑混沌,他对时间没什么感觉,也许坐了十分钟,也许坐了半小时总之,当卢也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时,手臂已经被他压得略微发麻。
  有人来了。
  卢也第一反应是赶紧抬头,免得别人误会他坐在校医院门口哭。
  于是他抬起头,眨了眨眼,先看见一双黑色帆布鞋,距离他七八级台阶。视线向上,是牛仔裤、宽大的白t恤,以及,他无比熟悉的那张脸。
  没听说中暑的后遗症是闹鬼。
  卢也霍然起身,站不稳,还扶了扶栏杆。
  他盯着贺白帆,脑海中仿佛飓风过境,他什么都想说,那些复杂的词句却在须臾之间冲撞起来,漫天纷飞,而后碎成一缕一缕灰尘,随着狂风呜呜作响。
  最终,他吐出的第一句话竟然只有三个字:我没哭。
  不对,现在是不是哭一下比较好?
  贺白帆轻轻点头,神情透着几分冷淡:我知道。
  卢也上前几步,想要抬手碰他的脸,却又不敢。
  你不是走了吗?莫东冬说你走了。
  贺白帆没有解释,只说:我在车里。
  哦,卢也顿了顿,你在等我?
  贺白帆不作声,只是望着卢也。
  卢也顿时就明白了。
  贺白帆今天就要和他分手,一分钟都等不了。
  分明是很好的夜色,半圆月亮挂在天际,月下柔风款款,携来丝缕栀子花的清甜。从前卢也对这样的夜色毫无察觉,和贺白帆谈恋爱之后,他们开始在深夜出门散步、牵手聊天、骑车兜风,于是卢也才发现盛夏的夜色如此美好。
  现在贺白帆要在这么好的夜色里和他分手。
  贺白帆嘴唇微动,卢也的心狠狠一摔,连忙抢在贺白帆前面说:我把钱还给王瀚了!
  啊。
  我真的给他了,今天上午给的,下午我就被陶敬骂了,我、我录了音,卢也慌乱地摸摸裤兜,想起手机不在身上,录音在我手机里面,待会我可以给你听!
  贺白帆的目光有些茫然。
  我后来想了,确实不该收他的钱,那天,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也确实确实贪心了,卢也用力吞了口唾液,这段时间我是挺缺钱的,我生父不是出狱了吗,他找我要钱,我怕他来武汉闹事,就给了他七千块钱。加上之前交的房租,我卡里的钱确实不多了但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可能是不好意思吧,我承认我这个人很爱面子,我就是太在乎面子了,很虚荣
  卢也的喉头隐隐发颤,这种感觉实在煎熬,像在剥洋葱,一层一层撕开自己的心,既无尊严,更无体面,他不知道贺白帆会不会接受这种乞求的方式。
  那天你看见我继父闹事,我感觉面子上很过不去,如果你没跟过去就好了,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不应该不应该怪你,要怪只能怪我生在这样的家庭,而且,你明明可以不管这些、不去方家村,你是为了我才去的,卢也的声音越来越小,肩膀也耷拉下去,都是我不对,我好面子、太虚荣、太虚伪,我还说了那些浑话,我该死,我后悔得想死。贺白帆,你揍我几拳能解气吗?你怎么样才能不生气了?我不想和你分手。
  卢也低下头去,不敢看贺白帆的脸。
  脑子里能想到的,全部讲出来了。他说的应当没错,他是个虚伪的人,因为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他仍然无法坦诚相待。他故意装得很可怜,以博取贺白帆的心软。他知道贺白帆不会揍他,但他还是那样说了。当然,如果贺白帆真的揍他两拳解解气,然后不提分手,也很好。
  真可笑,在病房躺着的时候还叫自己坚强点。
  可是贺白帆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刹那,他真的恐慌极了,想到贺白帆即将和他提分手,就好像胸口被人扼住,有种木然的窒息感。他控制不住自己,明知道应该耐心沟通,却还是采取这般死缠烂打,就像那天盛怒之下控制不住自己口出恶言。贺白帆喜欢他这种人可真倒霉,这句话是真心的。
  卢也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注视着地面上贺白帆的影子。
  半晌,影子未动,他听见贺白帆说:我也不想分手,顿了一下,又很笃定地补充,从来都不想。
  天旋地转。卢也说:是吗?
  我以为你要和我分手,贺白帆苦笑,这十天都不敢联系你,今天下午回武汉,想见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都不接,吓死我了。
  当时我我睡着了。
  你烧迷糊了。
  嗯。
  空气仿佛凝固,卢也觉得自己的脑子转得很慢。
  贺白帆说他没想分手这是真的?这怎么可能?他已经全然做好了贺白帆要分手的准备,结果,一拳打到棉花上?
  可是,他说了那么难听的话,贺白帆怎么可能没想过分手?
  其实你不用给我解释这么多,卢也扬起脸,对上贺白帆的目光,贺白帆深深地望他,好像要将他的身体洞穿,我只想知道,那天你说那些话你真的是那样想的吗?
  不是!卢也急切地说,那些都是气话,我对不起真的,都是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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