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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其实卢也已经准备好一套说辞,并且背得滚瓜烂熟。但贺白帆实在太关切,忽然之间,卢也有些张不开口。
  卢也盯着宣传板上的优秀学生介绍,他想他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似乎只进入了他的眼睛,没有进入他的大脑。
  卢也说:不用,今天好多了。
  贺白帆嗯了一声,软声叮嘱道:那你也要好好休息,尽量少走路,不要二次扭伤了。
  该说什么了?哦,这里应该笑一下,营造一个轻松友好的氛围。
  卢也于是笑了笑:谢谢你啊,昨天我心情不太好,对你态度也不好,想道个歉。
  贺白帆像被吓了一跳,忽然讲不出话。足足过去好几秒,他才说:你不用道歉啊,我没有生气身体难受就是会心情不好,很正常,他甚至傻乎乎地补充道,我妈是医生,我知道的。
  卢也仍然盯着宣传板,费力辨认出红色大字写的是管理学院2015届优秀毕业生。
  也不是因为身体难受吧,卢也平静地说,其实,昨天,我跟人打了一架。
  贺白帆说:为什么打架?
  我学妹给我表白,她前男友知道了,跑来找事,卢也又是一笑,他放慢语速,压低声音,做出一副无奈而羞惭的语气,结果我还打不过人家。
  你学妹?
  嗯。
  贺白帆陷入沉默。隔着手机,卢也听见他细微的呼吸声,像一根秋风中将断未断的蛛丝。他在想什么呢?不管了。
  卢也继续说:我其实挺喜欢这个学妹的,就是那男的太神经,有点麻烦,但这也不是学妹的错,对吧?
  嗯。
  卢也苦恼地叹气:昨天学妹也吓着了,我哄了半天才好哎,反正就先这样吧,谢谢你昨天来看我。
  好,台词说完了。仿佛一块重石终于落地。
  但贺白帆怎么不说话?别是哭了吧?
  卢也唤道:贺白帆?
  嗯,我在,好在贺白帆没有哭,只是声音变得更哑,像生锈的水龙头即将停水时,发出阵阵滞涩的低鸣,他说,卢也,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他不会直接问你到底是不是直男吧?卢也觉得自己琢磨出的这套说辞虽然委婉,但也足够明确,没什么可问的了。
  你问啊。莫名地,卢也有点心慌。
  几秒后,贺白帆说:我们算是朋友吗?
  朋友可以算吧。
  但也就到此为止。
  卢也说:当然是朋友。他故意将朋友两个字咬得很重,希望贺白帆明白他的意思。
  贺白帆似乎明白了,他小声说:好,好的。
  ***
  卢也挂掉电话,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背已是大汗淋漓。今天的任务全部完成了,而且还不用去实验室,他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睡个昏天黑地的午觉。但是不知为什么,心里一丝轻松的感觉都没有,卢也只觉得疲惫,甚至有点头晕。
  肿着的脚腕也疼,卢也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一步都走不动了。但这里距离宿舍楼还有很远一段路。
  卢也给莫东冬打电话:你能来接我吗?我好像有点中暑。
  一刻钟后,莫东冬骑着电动车出现在卢也的视野中。一看见莫东冬的电动车,卢也就想起六月那天,莫东冬骑车载他去实验室。在光电学院楼下,电动车刮花了一辆奔驰。
  贺白帆就在那辆奔驰上。
  如果那天没让莫东冬载他就好了。
  小也子,你这咋了?我靠,你导师又骂你了?莫东冬眉头一拧,随即连珠炮似的骂道,他奶奶个腿儿的真是周扒皮啊!这是给学生往死里整啊!
  卢也怔了一秒,想起早上自己骗莫东冬说去见导师。
  有这么夸张吗?卢也说,我就是有点头晕。
  你都什么样儿了,你自己看!莫东冬将电动车头一转,后视镜正对卢也的脸,你这脸蛋白得跟小鬼儿似的,我寻思现在还不到七月半啊!
  卢也勉强笑了一下:我没挨骂,就是热着了,还有腿疼。
  莫东冬不大放心: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卢也摇头:回去吧,我太累了。
  一路风驰电掣回到宿舍,卢也蹬下鞋子,倒在床上。莫东冬凑过来,奇怪地问:你导师真没骂你?那你这是咋了啊?跟被霜打了似的。
  卢也只好说:帮他做了个有点麻烦的实验。
  莫东冬:啧,太惨了。
  看吧,这就是说谎最麻烦的地方,你说了一个慌,就总得需要其他的谎言来缝补。所以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向贺白帆说谎,然而,这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周全最体面的方法了。
  睡也睡不着,只是累,好像全身力气忽然被阳光蒸发掉。卢也闭着眼缩在床上,脑子里不住回想自己和贺白帆相处的细节。他发现,每一次,都是贺白帆来洪大找他,而他从没问过贺白帆家在哪里,更不知道从他家来洪大需要多久。贺白帆好像有一扇任意门,门一开,一关,他就神奇地出现在洪大校园。
  没有征兆,没有过程,没有逻辑。正如贺白帆喜欢他这件事。
  他有什么可喜欢的呢?想不出来。
  莫东冬轻声说:今天最高温有三十九度耶,小也子,开空调不?
  卢也含糊道:开吧。
  滴地一声,空调启动,立即送出幽幽冷气。莫东冬关了灯,对卢也说:好了,你好好睡一觉吧,我跟学妹约了饭,然后去读书会哦。
  卢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应声。
  满室凉爽、寂静、昏暗。卢也盖上被子,沉沉睡去。
  ***
  这一觉似乎格外漫长,以至于卢也醒来时竟有几秒钟的失神,以为自己回到了新乡老家的旧屋。但他很快清醒过来,那旧屋挨着灶台,总有股淡淡的柴火味儿,而宿舍则在下雨时泛起一股潮湿的霉味儿。
  房间仍然昏暗凉爽,但窗外雨声潺潺,远处还有隐约的雷声。
  竟然下雨了。怪不得上午那么闷热。
  卢也慢慢翻了个身,后背淤青的地方一阵钝痛,脚腕倒是不觉得疼。他昨天大打出手,今天几处奔波,身体好像累散了架,睡过一觉,筋骨勉强组装起来,但四肢还是软绵绵的。
  摸出手机,光线刺得他眯起眼。
  已经三点半了。
  微信只有两条消息,一个是莫东冬,三点零二分发的,问他需不需要带饭。一个是实验室的硕士师弟,虽是文字,但透着难掩的兴奋:师兄,我好像知道郑鑫为啥那么生气了,我室友听他导师说的,其实王瀚入学那年郑鑫就报了老陶的博士,老陶也跟他说好了,结果半路杀出来个王瀚占了名额,第二年老陶做手术,又没招博士。所以郑鑫足足排了两年的队啊!他肯定恨死王瀚了!
  原来是这样吗但招博士是导师决定的,郑鑫恨王瀚有什么用?不是应该恨老陶么?
  当然,这些事和卢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卢也给师弟回了个ok的表情,关掉聊天框,再次翻阅微信消息列表。他在找贺白帆的消息。
  他倒不是期待收到贺白帆的消息,他只是因为说了谎,所以有些心虚,好像总觉得贺白帆应该再对他说点什么不过,贺白帆什么也没有说。
  挺好的。
  想必真的死心了。
  卢也慢吞吞地起身,下床,趿着鞋子去喝水。昨晚贺白帆送来的一大桶矿泉水就在桌上,当时他还觉得奇怪,送药也就罢了,为什么还送矿泉水?
  现在忽然明白过来,这桶矿泉水足够他喝三四天,那么在脚腕最痛的时候,他就不必提着水壶去水房打水,也不用忍着干渴等待打来的开水变凉。他可以随时有水喝。
  卢也一边喝水,一边想,如果贺白帆是女孩儿就好了。
  然后又摇了摇头,自嘲地笑:这个念头可真是无耻。
  门外响起脚步声,莫东冬打开门,衣服淋湿了,人却兴冲冲的:小也子你醒啦?好点没?
  卢也说:好多了。
  你不睡了吧?
  嗯。
  莫东冬一屁股坐在电脑前:那我打会游戏啊,嘿嘿,江湖沧海录今天更新了,有新地图新副本耶,他刚抓起鼠标,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网恋对象送你的装备呢,还回去了?
  我没网恋,卢也顿了一下,没还回去,他也不玩游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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