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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微小的火花迅速在脑内通了电, 带着沸腾的血液, 恍惚着麻到了四肢的末端。
  怎么会这么巧。
  也就是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的发觉,那些他自以为早就湮没在时间长河里的记忆, 其实一直在那里。
  一直在那里。
  “哎呀,我们小南真有出息, 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啦, 爸爸妈妈就等着你出人头地呢,”
  老妈的手搭在他的脑袋上,温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亲切, “奖学金你就自己留着吧, 想买什么都可以。”
  近一个月来,他被带着到处大大小小的考了十来场试,最终得到了一纸入学通知书,和一张银行卡。
  录取通知书上的红缎带被爸爸随手扯掉, 而被妈妈塞进他口袋里的小小的银行卡,装了很多很多的钱。
  应该是很多很多钱。
  天降横财, 不论邢南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他的人生轨迹就已经开始改变了。
  明明该是无忧无虑、再不济只需要学习的年纪,他就得开始有意无意的操心家里的事。
  每每听到妈妈抱怨家里什么又坏了、撞见爸爸说羡慕别人能抽得起好烟、看见弟弟对着别人的玩具发愣……
  邢南都会毫不犹豫的刷卡掏钱,多少换得几句懂事的夸赞和家人的笑颜。
  也挺好的。
  他至少因此拥有了和睦的家庭关系、平稳的生活, 以及对自我价值的成就感。
  但一来二去慷慨解囊得久了, 真就要以为这张卡是“他的”了。
  直到初二那年,邢南十一岁。
  对周围一切事物都觉得新奇的探索期,混在一群并非同龄的“同龄人”里, 无聊之余,他第一次在闲暇里提起了画笔。
  他确实是挺喜欢画画的。
  犹豫徘徊了将近两个月,邢南在力荐下,买了一盒qor的水彩。
  相较而言最便宜的六色装。
  也许是因为大脑的保护机制,他当时的心情、拿到颜料后做了什么、和谁说了这件事……个中更多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脑袋被按着砸在桌上,邢安在身后尖叫,老爸愤怒的咆哮在耳边炸响:
  “你他妈有没有一点分寸啊?老子给你钱就是让你不学好,在这里一天到晚的玩物丧志?”
  “给你点自由你就无法无天了是吧,啊?老子养你还他妈不如养一条狗!”
  桌上的颜料从内到外被砸了个稀烂,老爸瞪着他:“给老子去把它给退了。”
  愤怒、恐惧、疲惫……邢南几近平静地反问:“这怎么退。”
  “老子管你他妈怎么退,”他被老爸一脚踹出门外,“退不了就别回来了。”
  趋近于泄愤的一通连摔带打已然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邢南的脑袋有些晕,正当他盯着面前被被摔上的家门发愣时——
  门开了。
  邢南抬起了眼。
  老妈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平静而又不容拒绝地,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他的钱包,收走了那张银行卡,和为数不多的几张大额钞票。
  “小南,别惹你爸爸生气。”她说。
  门又关了。
  “……”
  最后是林盛给他先垫上了这笔钱。
  “我操|你爸妈怎么这样啊?你别管他们了就当我送你的,你的画……”
  在林盛义愤填膺的骂声里,邢南随手把那盒颜料丢进了垃圾桶里。
  “不画了,”他说,“突然觉得水彩不很好玩儿。”
  两年里几千块的奖学金,父母的恼怒大概率不是出于那不到三百块钱,而是出于大儿子脱离控制、叛道离经的忤逆——
  那笔钱在他们眼里从来就不属于邢南。
  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
  是他邢南太愚钝、太高傲,放任欲望增长、最终自食恶果。
  是他活该。
  于是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哪怕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他也再没进过任何卖画具的店。
  却没想到当年那盒不属于他的颜料,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面前。
  “颜料牌子那么多,怎么想的买这,”邢南松手撇开头,猛地两步退回洗手台前,“一般不都买史明克什么的么。”
  “它……价位看着比较适合当礼物吧。要是你不喜欢晚点儿我去换……”
  谢允的话音一顿,看着他有些震惊地张了张嘴,“你是哭了吗?”
  “没,”邢南又在眼睛上压了下,顺手把额前沾湿的几缕头发往脑后拨了拨,甩出一片的水珠,“憋回去了。”
  邢南说话的语气挺平静,但整张脸上从眼眶到鼻尖红了一大片,湿漉漉的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眼泪。
  谢允往身后的包厢里看了眼,见暂时没人注意到这边,又迅速正过身来,把门拉实了些,整个人挡在门口,堵住了外面能看进来的视线。
  “怎么,”看着他这一套动作,邢南微微一怔,转过头去看向镜子,“很明显么?”
  “能不废话了吗,”谢允压着声音,“你怎么回事?”
  “太感动了啊哥哥,”邢南盯着镜面里的自己看了半天,最终破罐破摔地往洗手台上一靠,扯出几张纸巾在脸上擦了几下,“算了吧我缓缓的。”
  “……我现在相信您老是没怎么哭过了。”谢允说。
  “嗯,”邢南把手上的铁盒反复地打开,又关上,“像你这样不怎么变色的就比较专业。”
  谢允啧了一声。
  还有心思能损他两句……这么看来状态还行。
  “你知道吗?”谢允说。
  邢南看着他。
  “头回正儿八经的叫你声‘南哥’就来这套,还以为你烦被人叫哥烦到这份上,说一句就能给气哭了。”
  “哎我……”邢南把玩着颜料盒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了起来,“那怎么办不然你给道个歉吧。”
  这会儿状态看着更是一点问题都没了。
  邢南这套来得太突然,在最开始的手足无措后,谢允只能尝试用平日里哄老妈的方式,来转移下他的注意力。
  按说邢南的状态好了该是件好事,但是谢允总觉得,他身上带着股微妙的别扭感。
  短短几分钟里大起大落,他看起来与其说是就着情绪缓过了劲,倒不如说是……
  压根看不见情绪存在过的痕迹。
  “您怎么不干脆让我给您磕个呢。”谢允说。
  “别搞,”邢南说,“不玩这些。”
  “操,”谢允愣了愣也笑了,“你有病吧。”
  “好像是有点,”邢南叹了口气敛了笑,“你先吃饭去吧我没……”
  “你又‘没事儿’?”谢允看着他,“我没你那么好脾气知道吗。”
  “哎!”邢南啧了声,“你要就回桌边上坐着去要就进来的,堵在这儿生怕人看不见是吧。”
  “您睡醒了吗,”谢允犹豫了一下,还是两步走进来,反手把门带上拧上了锁,“我堵门口和我俩锁厕所里不知道干嘛的到底哪个更有碍观瞻点儿啊!”
  “那你还进来?”邢南扬眉。
  “我抽你啊!”谢允说。
  邢南莫名其妙又开始乐了,他往旁边挪了点位置,终于舍得放下那盒颜料:“想待着待着吧,这种局没人会关注谁跟谁同时失踪是去哪儿了的。”
  饭桌上的喧闹声隔着门板传进来,俩人挤在洗手台前面这么一小片位置里面面相觑,这里外一对比,衬得隔间里的气氛多少有点诡异。
  谢允的脑子其实也挺乱的。
  傻逼了吗你到底非要跟进来干嘛!
  还冠冕堂皇理直气壮威风凛凛的张口就是双标到不讲理的话。
  虽然邢南的状态看着是有点反常,但就放他一个人缓缓,又不至于真出什么事,这样一闹的反而……
  “原本打算回去路上给你的,刚好现在愣着没事干你拿去玩儿吧。”
  邢南的眉尾微扬,神色已经变回了日里惯有的漫不经心,如果不是眼尾鼻尖的酡粉还没完全褪去,压根看不出来他不久前失态的痕迹。
  邢南递给他了一个浅咖色的信封。
  这信封摸着挺厚实,像是加厚的牛皮纸袋,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有一定的重量。
  谢允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圈,到底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你过生日为什么……”
  “顺手的事,”邢南又偏过头去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
  谢允只觉得今天变得越来越魔幻了。
  从林盛的礼花筒、到诡异的“求婚”现场、到邢南突然的反常情绪、再到现在。
  人生还真处处是惊喜。
  他拿挂在钥匙圈上的小刀,沿着信封的边把它给拆开了。
  信封里抽出来一沓被裁得规规整整的长条的纸。
  纸的质感和信封比起来就差了不少,摸起来……
  谢允挑了下眉,终于意识到什么。
  这沓纸从侧边被装订在了一起,扉页上,黑色圆珠笔描摹出谢允随性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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