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暖阁内寂静无声,只有银梳划过狼毛的细微声响。
  良久,沈朝青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打到哪里了?杭郡哪个方向?”
  “回陛下,是……是杭郡主城,辽太子亲率主力已将城池三面合围,唯有南门暂未合死,但亦有重兵游弋,杭郡太守率军民拼死抵抗,但……但恐怕支撑不了太久。”探子的声音带着绝望。
  沈朝青梳毛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继续起来,“朝中那些将军们,是不是又群情激愤,请求出战了?”
  “是。以骠骑将军为首,多位将军跪在宫门外,请求陛下准许他们带兵驰援杭郡,与辽军决一死战。”
  沈朝青轻轻“嗯”了一声,将梳子放到一边,拍了拍旺财的脑袋,旺财蹭了蹭他的手心。
  “允了。”他淡淡地道,“想去,便去吧。”
  探子一愣,似乎没想到陛下答应得如此轻易,如今谁看不出辽军气势正盛,此时出战,胜算渺茫?
  他迟疑道:“陛下……这……”
  沈朝青抬起眼,“即便知道结果是输,但仗打到这个份上,不战便降,未免太过窝囊。”他挥了挥手:“去吧。告诉他们,朕准了。能守则守,不能守便退。”
  探子心情复杂地叩首退下。
  杭郡城外,硝烟弥漫,杀声震天。
  辽军的投石机不断将巨大的石块和火球抛入城中,城墙已是千疮百孔。
  守军伤亡惨重,百姓惊恐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年迈的杭郡太守站在城头,望着城外黑压压的辽军和不断倒下的守军士兵,老泪纵横,心如刀绞。
  他不怕死,但他怕城池陷落,怕满城百姓遭殃!
  他已做好了与城偕亡的准备,可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心中的绝望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冲破混乱,直奔城下。马上之人一身劲装,风尘仆仆,却高举着一面金光闪闪的令牌。
  “开城门!陛下钦使到!”清脆的女声穿透喧嚣。
  守军认得那御赐金牌,连忙放下吊篮将来人接上城头。
  老太守看到来人,又是一惊:“郑……郑大人?!”
  他认得这位近来在陛下面前极为得力的女官。
  郑月瑶顾不得礼节,语速极快:“张大人,陛下有旨!”
  “陛下有何旨意?可是援军到了?”张承源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郑月瑶摇头,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陛下说,杭郡能守则守,若事不可为,不必死战。”
  张承源一愣,随即面露悲愤:“难道要老夫开城投降?老夫岂是……”
  “非是投降。”郑月瑶打断他,目光锐利,“陛下旨意:若城破在即,请张大人即刻组织军民,尤其是老弱妇孺,全部撤往城南‘积谷仓’。”
  “积谷仓?”张承源愕然,“那里虽是石砌,但也挡不住辽军猛攻啊,而且粮草早已……”
  “太守照做便是。”郑月瑶语气坚决,“陛下另有安排。切记,所有人进入积谷仓后,紧闭大门,无论外面发生何事,绝不可出声,绝不可外出!违令者,斩。”
  她顿了顿,看着老太守疑惑不解的眼神,补充了一句,语气意味深长:“陛下还说,辽太子……他要的是速战速决,要的是京城,不会在一座空仓上浪费时间和兵力,更不会……屠戮手无寸铁,躲藏起来的平民,坏了他‘仁义之师’的名声。只要你们不出声,他大概率会绕过那里,直扑京城。”
  老太守闻言,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这是阳谋!是利用萧怀琰的野心和对外维持的形象,来保全一城百姓的性命!
  “陛下……陛下圣明啊!”老太守激动得声音颤抖,立刻转身嘶哑着下令,“快!传令!组织百姓,全部撤往城南积谷仓!快!”
  夜色中,辽军主帅大营。
  萧怀琰看着刚刚送来的杭郡布防图,眉头微蹙。
  杭郡抵抗得异常顽强,但根据情报,城内守军伤亡殆尽,百姓惊恐……破城就在今夜或明晨。
  只是,探子回报,城中守军和百姓似乎在向城南某个区域大规模聚集?像是……粮仓?
  “殿下,是否要分兵包围城南粮仓?以免有诈?”副将建议道。
  萧怀琰目光锐利地看着地图,手指敲了敲杭郡城南的位置,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不必。”
  他站起身,走到帐外,望着远处火光冲天的杭郡城墙。
  那人想用一座空仓和一群老弱妇孺来拖住他的脚步,浪费他的兵力,甚至……赌他不会对平民下手。
  “可惜了。”萧怀琰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声音骤然变冷,“一座孤城的百姓,影响不了大局。传令下去,破城之后,主力不做停留,直扑晋国京城,至于那座粮仓……派一队人马看守即可,只要里面的人不出来捣乱,便不必理会。”
  “是!”
  命令传下。萧怀琰独自立于帐前,夜风吹动他的披风。
  青青,我想你想的夜不能寐。
  你可要好好哄哄我。
  萧怀琰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一枚带着晋国海棠纹的玉佩,正贴着他的心口。
  第79章 火烧宗庙,辽军攻京
  杭郡陷落的消息如同最后一道丧钟,敲响在晋国京城每个人的心头。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萧怀琰率领的辽军主力在势如破竹地抵达京城外后,并未立刻发动猛攻。
  黑压压的辽军大营在城外十里处扎下,连绵不绝,旌旗蔽日,如同一片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乌云。他们每日操练,巡逻,甚至派出小股部队清扫周边残余的晋军据点,却唯独对近在咫尺、看似摇摇欲坠的京城城墙按兵不动。
  这种诡异的平静,比直接的攻击更令人窒息。城内的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流言四起,有人说辽军在等待更大型的攻城器械,有人说萧怀琰在逼降,还有人绝望地猜测辽军是要围而不攻,活活困死他们。
  皇宫,这座帝国的心脏,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秩序与威严。宫女太监们面色惶惶,窃窃私语,不断有人偷偷收拾细软,寻找机会逃离这即将沉没的巨舰。
  第三日,午后。
  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打破了宫道的寂静。一个小太监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低着头慌不择路地向外跑,猛地撞上了一人。
  “哎哟!”
  小太监摔倒在地,布包散开,里面的金银细软和各种小物件滚落一地。
  其中一支成色普通,样式老旧的银镯子格外刺眼,它在地上弹跳了几下,竟“啪”地一声摔成了两截。
  小太监抬头,看清被撞之人是谁后,瞬间面无人色,如同见了鬼魅,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陛、陛下饶命!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沈朝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青衫,更衬的沈腰潘鬓。
  他的目光没有看那小太监,而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断成两截的银镯。
  那是他母亲云氏留下的唯一遗物,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一直贴身收着,后来宫中用度宽裕了,他便将其放在寝殿一个不起眼的盒子里,没想到……
  沈朝青缓缓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两截断镯,边缘瞬间划破了他的指尖,鲜血渗出,染红了断口,他却浑然不觉。
  小太监见状,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奴才不知道……奴才只是……只是想活命啊陛下……”
  沈朝青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小太监,眼神空洞得可怕。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站起身。
  “铮——!”
  沈朝青猛地抽出旁边侍卫的佩剑。
  剑光一闪,血光迸溅。
  那小太监的求饶声戛然而止,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睛兀自惊恐地圆睁着。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宫人都吓得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沈朝青握着滴血的长剑,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只是低头,用未染血的手,极其小心地将那两截断镯拢入掌心,紧紧握住,仿佛要将其嵌入骨血之中。
  “陛下!”苏成瑾闻讯匆匆赶来,看到眼前景象,心头巨震。
  他看了一眼地上死去的太监和散落的财物,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怒从心起,对着周围瑟瑟发抖的宫人厉声斥道:“你们这些背主忘义的东西!陛下平日待你们不薄,大敌当前,竟敢……”
  “够了。”沈朝青打断他,将断镯放入怀中,随手将染血的长剑扔在地上。
  他看向苏成瑾,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极淡、极疲惫的笑意:“苏太医,你也走吧。”
  苏成瑾一愣:“陛下?!”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沈朝青说道:“王朝更迭,本是常事。树倒猢狲散,再正常不过。你医术高明,无论去哪里,都能谋个生路。不必陪朕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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