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没有直接回答福安的问题,反而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溯:“福安,你还记得,朕第一次入绍郡时的情形吗?”
绍郡是辽国的皇城。
福安怔了怔,连忙收敛心神,仔细回想。
那场面他怎么可能忘记?那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扬眉吐气,震慑他国的出使。
“老奴记得。”福安感慨,“那时段将军打了胜仗,辽国被迫求和。陛下御驾亲临,咱们晋国的旗帜直接插进了他辽国的都城!那些辽人的脸色啊,真是好看极了……”
他顿了顿,小心地看了沈朝青一眼,没敢说陛下当时在车里吃零嘴看热闹的行为着实有些孩子气的嚣张。
“是啊,”沈朝青笑了笑,仿佛自己也看到了当时的场景,“朕当时就在想,他们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视我们如无物?朕偏要把他们的脸面踩在脚下。”
“可是,偏有人不识相,非要跳出来……”
第73章 要他殉葬
那时,他刚刚登基不久,勉强立威。为了进一步震慑辽国,他力排众议,决定亲自出使辽国。
晋国的军队趾高气扬地开进辽国地界,他甚至下令让士兵扛着晋国沈字大旗,直接进入辽国皇城绍郡。
而他本人,则悠闲地坐在华丽的马车里,慢悠悠地剥着开心果,享受着辽国百姓敢怒不敢言的目光。
无惑彼时还深受沈朝青宠信,随侍左右。
他给沈朝青剥了一堆果肉,放在他手边,笑得谄媚,“陛下,辽国苦寒之地,委屈您了。”
沈朝青点点头,随即抓了一把放在手中,慢慢的吃着,目光饶有兴致的朝马车外看去。
那些辽国官员个个面色铁青,恨不得冲上来撕了他,却又敢怒不敢言。
沈朝青不禁心旷神怡,“真有趣。”
无惑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风吹起的帘缝,笑道:“陛下,若是咱们晋国的王旗进了皇宫,他们的表情肯定更有趣。”
沈朝青轻笑一声。
眼看着沈旗离皇宫越来越近,所有的官员几乎要忍受不住这奇耻大辱之时。
“咻!”
一支力道极大的长箭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射中了旗杆。
扛旗的晋国士兵只觉得手上一震,那面耀武扬威的沈字大旗竟应声而倒。
“护驾!”
周霆当时就在马车旁护卫,见状大惊,瞬间拔出佩剑,警惕地望向箭矢来处。
浅青色描边大旗砸在地上,一时间鸦雀无声。愤慨的,得意的,耀武扬威的,满腔热血的,全都闭了嘴,像被踩了的鹌鹑,偃旗息鼓。
谁都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射沈朝青的王旗,而沈朝青又会作何反应?
沈朝青掀开了车帘。
只见长街尽头,一人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身姿挺拔如松。那人竟穿着一身灼目的红衣,在北方灰暗的背景下,鲜艳得如同燃烧的火焰。
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冷硬的轮廓,面容俊美至极,却冷若冰霜,一双眸子如同雪山寒潭,清澈却深不见底,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高洁与疏离。
仿佛高岭之花,骤然降临凡尘,冷艳逼人,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也让见了的人不由自惭形秽。
沈朝青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了。
他饶有兴味地开口,“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拦朕的车驾,射倒朕的王旗?”
那青年勒住马,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沈朝青的视线,“辽国,萧怀琰。”
萧怀琰。
沈朝青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兴趣更浓。
他抬手制止了就要发作的周霆:“不可无礼。萧皇子,你为何要射倒朕的旗?莫非是想挑衅两国邦交?”
萧怀琰端坐马上,“陛下车驾入我国都,自当以礼相待。然贵国军士高擎战旗,直入皇城,于礼不合,于理不通。我此举非为挑衅,乃为提醒陛下,客随主便,方为礼数。若陛下执意如此,恐伤两国和气,亦非明君所为。”
一番话,既点出了晋国的失礼,又站在了维护两国关系的“道理”上,巧妙地将一场军事冲突化解为了礼节之争。
沈朝青闻言,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起来。
好个伶牙俐齿,胆色过人的辽国皇子!
沈朝青放下车帘,抛出一个极其侮辱人的要求:“萧皇子言之有理。既如此,便请皇子殿下……亲自为朕的车驾引路入城吧。也好让朕看看,辽国的‘礼数’究竟如何。”
让一国皇子为敌国君王的车驾引路,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所有人都以为萧怀琰会断然拒绝。
然而,片刻后,马上的青年竟然应了下来:“……好。”
他调转马头,真的策马行至车队最前方,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一天,萧怀琰骑着马,为沈朝青的车驾引路,穿过绍郡长长的街道,两侧是沉默的辽国百姓和愤怒的辽国官员。
而沈朝青坐在马车里,指尖捻着那颗未剥开的开心果,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车壁,一直落在那抹孤傲的红色身影上。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始于一场下马威,一场冲突,一次侮辱。
却也始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到致命的吸引。
“他骑在马上,看着朕。”沈朝青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好像一点也不怕朕。”
他至今都记得萧怀琰当时看他的眼神。
没有恐惧,没有谄媚,甚至没有明显的愤怒,只有一种审视的,仿佛能看透他所有虚张声势的平静。
那种眼ⓝⒻ神,刺痛了他。
他习惯了别人的畏惧,憎恨,或者贪婪,却从未有人用那种纯粹“平等”甚至略带“居高临下”的目光看过他。
哪怕他是胜者,他是君王。
“朕让他给朕驾车。”沈朝青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谁,“他居然答应了,在前面给朕引路,你知道那时候,两边的辽国人是什么表情吗?他们好像恨不得生吞了朕,却又不敢,只能看着他们的皇子……呵。”
“朕当时就在车里看着他。他的背挺得笔直,好像那不是屈辱,是什么光荣的使命一样。”
福安似乎有点明白了。
陛下折辱萧怀琰,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敌国皇子,也不仅仅是为了发泄仇恨。
那更像是一种,针对那份骄傲,那份与众不同,那份能轻易刺痛他敏感内心的“平等”目光的,笨拙而扭曲的报复和试探。
仿佛只有将那样的人踩进泥里,让他屈服,让他破碎,才能证明自己的强大,才能掩盖内心深处那份无法言说的自卑和渴望。
沈朝青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所以他点名要萧怀琰为质,所以他将那人困于牢笼。
凭什么同为皇家子女,他萧怀琰可以占尽所有好事。
家人宠爱,嫡子的身份,百姓的爱戴。
而他沈朝青只能在这人吃人的皇宫里,一日一日的煎熬,最后把自己熬的不人不鬼。
他恨命运不公,他要拉着萧怀琰一同下地狱,要他为自己殉葬。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他最终也没有回答福安最初的问题。
但有些答案,已然无声地弥漫在空气里。
福ⓝⒻ安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孽缘啊。
这真是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第74章 性格恶劣,却漂亮的惊人
那一日,晋国的马车缓缓停在辽国皇宫巍峨的宫门前。
沈朝青并未立刻下车,透过车帘缝隙,扫过一张张强压怒意的面孔,最终落在那抹高大身影上。
萧怀琰已下了马,静立一旁。
沈朝青莞尔一笑,“萧皇子。”
萧怀琰闻声,侧过头,看向马车。
“朕舟车劳顿,腿有些乏了。”沈朝青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劳烦过来扶朕一把。”
此言一出,周围的辽国官员几乎要按捺不住怒火。
欺人太甚!
周霆握着剑柄的手也紧了一下,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动静。
“是我们考虑不周,微臣来扶晋帝陛下。”一个白衣谋士适时为萧怀琰解围,作势要靠近沈朝青的马车。
还未走进十米之内,便被周霆拦住了,“你算什么东西。”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萧怀琰身上,萧怀琰沉默片刻,依言走上前来,伸出手,撩开了车帘。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萧怀琰同样修长的手指上。
沈朝青借着他的力道,缓缓步下马车。
两人距离极近,沈朝青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气息,看到他那浓密睫毛下投下的淡淡阴影。
沈朝青眼底笑意更浓。
站稳后,沈朝青并未立刻松开手,反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腰间解下一枚触手温润的白玉玉佩,随手塞进萧怀琰手中,仿佛只是丢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