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知道。”萧怀琰淡淡道。
  林贤像是忽然又想起一事,忙补充道:“对了主子,您上次让查的小皇帝日常服用的汤药,有眉目了。”
  萧怀琰目光微凝:“说。”
  “太医院记录繁杂,但多方查证,那药方看似是治疗风寒虚症的温补之方,但其中几位主药药性微妙,搭配起来更像是以极强的药力强行吊住元气,而非寻常滋补。而且据查,此药方已用了十几年,几乎从未间断。看来小皇帝这身子骨孱弱,并非虚言,怕是内里早已亏空得厉害。”
  林贤语速飞快,“主子,若是晋国皇帝身体孱弱、病重濒死的消息扩散出去,朝野必定人心惶惶,各方势力也会蠢蠢欲动。这于我们大业有利!既然如此,主子为何不顺势而为,就按靖安侯的意思,给他下一剂猛药,加速这个过程?”
  “下毒?”萧怀琰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丝讥讽和寒意,“然后呢?小皇帝一旦突然暴毙,第一个被推出来承担‘谋害君王’罪名的会是谁?”
  是他这个身份敏感、与沈朝青有旧怨的敌国质子。
  李妙昃正好可以‘悲愤’之下,将他当场格杀,既除了心头大患,又能借此揽权,甚至扶持傀儡皇帝上位。
  林贤闻言,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脸色发白,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凶险和靖安侯的歹毒用心:“是……是属下愚钝!险些误了主子大事!李妙昃此计,真真是借刀杀人,歹毒至极!”
  萧怀琰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第38章 朕还有多少时日?
  转眼半月过去,紫宸殿内丝竹声声,一出《嫦娥奔月》正唱得婉转缠绵,如泣如诉。
  沈朝青斜倚在软榻上,指尖随着曲调轻轻敲着扶手,看似悠闲,脸色却比往日更加苍白透明。
  正当台上嫦娥凄凄切切诉说着广寒宫孤寂时,沈朝青敲击扶手的动作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他猛地弯下腰,用手帕死死捂住嘴,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咳得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陛下!”福安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搀扶。
  沈朝青咳的剧烈,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摊开手心,上面赫然是一滩刺目的暗红鲜血,甚至还有少量未能完全捂住,溅落在他的青衣前襟,触目惊心。
  “快!快传苏太医!快啊!”福安声音都变了调,冲着殿外尖声嘶喊,一边手忙脚乱地替沈朝青顺气,一边用干净帕子擦拭他唇角和衣襟的血迹。
  早些年沈朝青还能遮掩一番,现在发作的愈发频繁,便是他有心堵嘴,也堵不上所有人的,宫廷中早已有风言风语,说他们陛下身子亏损,命不久矣。
  戏班早已吓得停了演奏,瑟缩跪地,殿内乱作一团。
  苏成瑾几乎是被侍卫拖着飞奔而来,一见沈朝青的状况,脸色顿时比病人还要难看。
  他迅速上前诊脉,又查看了血渍,眉头死死锁住,立刻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和一只小巧玉瓶,倒出几粒朱红色药丸,喂沈朝青服下。
  好一阵忙乱,沈朝青的咳喘才渐渐平复,无力地靠在软枕上,气息微弱,额角全是虚汗。
  苏成瑾跪在榻前,面色沉重至极:“陛下……您的脉象比前几日更……寒毒过深,已伤及心脉根本……”
  福安瞪大了眸子。伤及心脉!那便是必死无疑!
  沈朝青闭着眼,缓了一会儿,才哑声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还有多少时日?”
  苏成瑾嘴唇哆嗦了一下,伏下身去,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若……若再无良策,陛下又再不静心休养,至多……至多半年。”
  现在的情况必须静心修养,再加上这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吊着命,沈朝青再续个一年的命也未尝不可。
  可这位陛下根本就不会歇下来……
  苏成瑾劝过很多次,沈朝青都只是表面点头,实则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
  他无可奈何,只看着沈朝青,一切尽在不言中。
  半年……
  沈朝青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这个时间,与他梦中知晓的、服下“见雪草”后阴差阳错续命的时限,竟大致吻合。
  他心中疑窦更深。萧怀琰为何还不动手?他明明已经通过林贤拿到了毒药,李妙昃也步步紧逼,他还在等什么?难道他改变了策略?还是那梦并非全貌?
  他看向苏成瑾,忽然问道:“苏成瑾,你说以毒攻毒,此法可行吗?”
  苏成瑾猛地抬头:“陛下!万万不可!如今陛下体内情况复杂,犹如烈火烹油,再添猛毒,稍有差池便是……”
  “便是立时毙命,对吗?”沈朝青接话道,眼神幽深,“可若成功,或许能搏一线生机?”
  梦中的场景一一应验,让他既恐惧又生出一丝荒诞的希望,但他依旧不敢全信,万一梦只是梦,毒药就是毒药呢?
  苏成瑾面色惨白,艰难道:“理论上有此一说,但……太过凶险,九死一生!臣……臣不敢妄试!”
  沈朝青沉默了。他挥挥手,让惊魂未定的戏班和大部分宫人退下,只留下福安和苏成瑾。
  “朕……再想想。”他最终说道,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犹豫和挣扎。拿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代价太大了。
  他实在摸不透萧怀琰的心思。屡次试探,那人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无论投入怎样的巨石,最终都只余一片沉寂的回响。
  眼看春闱在即,这场关乎国本选拔人才的大事,他必须打起精神好好办,不能出任何差错。
  靖安侯府安分多了,沈朝青却知道,他肯定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那位太后娘娘恨不得早早将他除之后快,怎么可能就此收手,不过就算她收手了,沈朝青也不会放过他们李氏一族。
  暖阁内,萧怀琰一如往常地伺候笔墨。
  沈朝青批着奏折,状似无意地开口,“春闱将至,诸多琐事,朕这身子……咳……总觉得力不从心。你觉得此次春闱,由谁总领督查最为妥当?”
  他抬起眼,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萧怀琰。
  萧怀琰执墨的手稳如磐石,几乎没有片刻停顿,“春闱乃为国选材之大事,关乎国运。陛下虽偶有微恙,但天威浩荡,圣心独运。臣以为,唯有陛下亲自坐镇主持,方能震慑宵小,杜绝舞弊,确保万无一失。”
  这回答滴水不漏,全然是一副忠君体国、唯陛下马首是瞻的模样。
  沈朝青笔尖一顿,在奏折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他轻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玩味:“哦?朕还以为,你会举荐一些朝中‘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老臣,比如……林贤林大人?”
  他刻意加重了“林贤”二字,目光紧紧锁住萧怀琰,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萧怀琰面色如常,甚至连眼睫都未曾多颤动一下,只平静道:“林大人自是干吏。然春闱事关重大,非陛下亲临,不足以显其重,定其心。臣之所言,皆出于公心。”
  “公心?”沈朝青放下笔,“好一个公心。萧怀琰,你说……若朕在春闱之时,突然病重不起,这‘公心’,又会转向何处呢?”
  萧怀琰终于抬眸,迎上沈朝青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锋,一个冰冷探究,一个深不见底。
  片刻后,萧怀琰缓缓垂下眼帘,声音依旧平稳无波:“陛下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定会安然无恙。臣只愿竭尽全力,辅佐陛下顺利完成春闱,不负圣恩。”
  沈朝青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嗤笑一声,重新拿起朱笔。
  “好,很好。那朕便……拭目以待。”
  暖阁内再次只剩下纸笔摩擦的细微声响,然而那平静的表面下,汹涌的暗流几乎要破冰而出。
  两人都心知肚明,春闱,注定不会平静。
  第39章 方才走的郑家小姐,是他未来的白月光
  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沈朝青一份份翻看,越看脸色越是冷凝。这些新呈上来的折子,内容大同小异,无一不是在拐弯抹角地抨击郑观澜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思维僵化,已不堪重任,纷纷进言春闱乃国家抡才大典,当注入“新鲜血脉”,启用“年富力强”、“勇于任事”之臣主持。
  沈朝青不禁冷笑。
  约莫又是李氏一党在背后煽动那些外戚和门阀势力搞鬼。以往数届春闱,为了打压门阀,提拔寒门,巩固皇权,他始终坚持由出身清贵、不结党营私且德高望重的郑观澜主持,显然这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福安在一旁小心伺候着笔墨,觑着皇帝的脸色,轻声劝慰道:“陛下不必过于忧心,龙体要紧。往年春闱皆是郑阁老主持,井然有序,为国选拔了不少真才。今年想必也不例外……”
  “今年?”沈朝青冷哼一声,指尖点着那几份跳得最欢,明确举荐由林贤总领春闱的奏折,“他们这是逼朕换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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