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福安一直盯着萧怀琰,生怕他没参加过晋国的祭祖大典,闹了笑话,惹得陛下脸上无光。
  “等下陛下与群臣需食胙肉,你呈上去的时候切记端稳了,否则就是杀头大罪。”福安压低声音,用气音和萧怀琰说道。
  这句话在仪式开始前他便三令五申,如今又重复了一遍。
  萧怀琰瞥了他一眼。
  看来晋国与辽国在祭祖那方面很相似。这胙肉便是无水无盐的猪肉,难吃的很,小皇帝这么娇气,上的菜都要最好的,一道菜只夹三筷子便撤,竟然也愿意老老实实的吃那东西。
  他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沈朝青。只见那人一袭明黄龙袍,宽大的朝服压在他的身上,不会显得不合身,倒有几分绝艳的颜色。
  最重要的仪式环节过后,便是“散福”,由内侍将祭祀用的胙肉分赐给宗室重臣,象征共享祖宗福泽。
  一名小太监端着铺着明黄绸缎的托盘,将一份切好的胙肉送到萧怀琰面前。按制,萧怀琰需躬身接过,然后转呈给身份更高的宗室或勋贵。
  萧怀琰依礼接过托盘,走向李景宸。
  李景宸上前一步,似乎要伸手去接,那只看似要接托盘的手,却暗藏力道,极其隐蔽地朝着托盘边缘猛地一拨。
  若不是这人几次三番的捣乱,姑母早就成就大业了。
  甚至还踢死了他的狗!
  李景宸算准了角度和力度,足以让猝不及防的萧怀琰脱手,将胙肉打翻在地。
  “萧郎君可要端稳了,这胙肉承载祖宗恩泽,若是在祭祖大典上打翻了,可是大不敬之罪,要掉脑袋的。”
  然而,那托盘纹丝不动。
  萧怀琰托着盘底的手,稳得如同铁铸一般。李景宸感觉自己的手指像是撞上了一块坚硬的岩石,非但没能撼动分毫,反震之力还让他指尖微微一麻。
  第18章 去他的福泽,虚无缥缈的东西
  萧怀琰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刚才那一下阴险的暗算只是清风拂过。他将托盘平稳地举到李景宸面前,“世子,请用。”
  李景宸脸上的假笑瞬间僵硬,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这杂种!力道竟然这么大!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再有第二次动作,只能悻悻地伸手取过自己那份胙肉,牙齿却咬得咯咯作响,恨得牙痒痒。
  萧怀琰这才直起身,端着剩下的胙肉,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殿外寒风依旧,祭祖大典庄重地进行着,但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愈发汹涌。
  内侍将那份白水煮就,寡淡无味的猪肉呈到沈朝青面前。他看着那毫无油光,甚至有些发柴的肉块,胃里本能地泛起一丝抵触。
  沈朝青自从当了皇帝,就没再吃过这种东西了,可也正因为他是皇帝,才必须要吃。
  这是祖制,是“福泽”……去他的福泽,虚无缥缈的东西。
  沈朝青面上不动声色,夹起一小块,缓慢地送入口中,粗糙的口感划过喉咙,带来一阵轻微的不适。
  “呕——!”
  一声极其突兀,压抑不住的干呕声从他侧后方传来,打破了奉先殿庄严肃穆的氛围。
  沈朝青眉头瞬间拧紧,不悦地回头望去。
  只见靖安侯世子李景宸正弯着腰,一手死死捂住嘴,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脚边的金砖上,赫然溅落着几滴刚刚呕出的,未能完全咽下的秽物和胙肉残渣。
  周围的官员们全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景宸。
  在这祭祖大典上,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竟然有人当众呕吐胙肉?!这是对先祖何等的藐视和不敬!
  有几个年纪稍大,本就对这种油腻生冷的白肉感到反胃的官员,受到这声音和气味的刺激,喉头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脸色发青,强忍着才没有跟着吐出来。
  一时间,窃窃私语和压抑的抽气声在人群中蔓延。
  沈朝青本就因这繁琐仪式和难吃的肉而心情烦躁,听到这呕吐声,更是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胃里那点还没消化好的肉块也仿佛跟着翻腾起来。他猛地将手中玉箸拍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景宸!”沈朝青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你好大的胆子!”
  李景宸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恶心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臣绝非有意……是这肉……臣一时胃中不适……”他语无伦次,吓得浑身发抖。
  “胃中不适?”沈朝青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强忍不适的官员,“朕看你是对列祖列宗的恩泽有所不满,来人。”
  “在!”殿外侍卫应声而入。
  “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宫中刑罚严苛,李景宸背上的伤还没好全,再打上二十大板,若是调理不好可就落下病根了。
  “陛下!”李妙昃立刻出列,跪倒在地,急声道:“陛下息怒!祭祖之日,见血不祥啊!景宸他年轻不懂事,绝非有意冲撞,求陛下看在列祖列宗和太后的面子上,饶他这一次吧!”
  第19章 天谴凶兽
  “祭祖之日见血不祥?”段逐风迈步出列,对着沈朝青拱手,“陛下,臣以为,正因是祭祖大典,更需维护祖宗礼法尊严。李景宸当众呕吐胙肉,藐视先祖,亵渎仪式,此风绝不可长,若不严惩,日后人人效仿,祖宗威严何在?祭典神圣何在?臣以为,非罚不可!方能以儆效尤!”
  段逐风的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直接将李妙昃的求情堵了回去,上升到了维护祖宗礼法的高度。
  李妙昃被噎得脸色铁青,猛地抬头瞪向段逐风,却一时找不到话语反驳。在祭祖大典上呕吐,确实是大不敬之罪,段逐风扣下的这顶帽子,他摘不掉。
  沈朝青看了李妙昃一眼,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爱卿所言极是。拖下去,打。”
  “陛下饶命!陛下!父亲!救我!!”李景宸惊恐万状地挣扎哭喊,却被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毫不留情地架起胳膊,直接拖出了奉先殿。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官员都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只有殿外寒风中隐约传来的板子落在皮肉上的闷响,以及李景宸逐渐变得凄厉的惨叫声,一声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沈朝青面无表情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的烦躁稍减,却升起一丝疑虑。李景宸虽然纨绔,但往年祭祖也没出过这种岔子,今天怎么会突然当众吐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转向了萧怀琰。几乎就在他目光转过去的同时,萧怀琰也恰好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萧怀琰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谨和茫然,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意外,又仿佛事不关己。
  他甚至微微颔首,像是在回应皇帝的注视,又像是寻常的姿态调整,看不出任何异常。
  沈朝青眯起了眸子,审视地盯着他看了两秒。萧怀琰的表情没有任何破绽,那双眼睛里除了沉寂,什么也读不出来。
  沈朝青缓缓收回目光,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却也无从问起。他重新拿起玉箸,夹起盘中另一块冷透的胙肉,面无表情地送入口中。
  殿外的板子声和李景宸的惨叫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彻底消失。想必是二十板打完,人也被拖走了。
  奉先殿内,香烟依旧袅袅,钟磬声重新响起,仪式继续进行。但经此一事,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和诡异,每个人心中都各怀鬼胎。李妙昃低着头,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而萧怀琰,依旧垂眸侍立,如同最沉默的影子,仿佛刚才那场因他而起的风波,与他毫无干系。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无人看见的袖中,他的指尖,曾极其短暂地捻过一丝无色无味的药粉。
  那是辽地猎手用来让不听话的猎犬暂时反胃呕吐的小玩意儿。
  胙肉分食完毕,典礼进入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时刻,送神与望燎。
  庄严肃穆的乐声再次响起,百官依序肃立,屏息凝神。沈朝青率领群臣,面向祭台和列祖列宗的牌位,行最后的跪拜大礼,恭送先祖神灵归天。
  气氛庄重到了极致,也紧绷到了极致。
  李妙昃垂首站在群臣最前方,眼观鼻,鼻观心,看似虔诚,但那低垂的眼帘下,眼神却阴鸷如毒蛇,冰冷地锁着御座上那个年轻皇帝的背影。
  一切已安排就绪,只等那“天谴凶兽”出现,便可发出致命一击。
  然而,他视线扫过皇帝身侧的影卫站位,心头猛地一跳。那个位置,空了,萧怀琰不见了。
  就在这祭祖最关键的时刻,他去了哪里?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蔓延。
  此时,几名小太监正抬着剩余的祭品,步履沉稳地走向殿外广场中央那巨大的青铜燎炉。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们,等待着祭品投入,火焰升腾,完成这“沟通天地”的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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