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郑榕并不是不知道实情如何。但他就是想给自己,也给凌秩这样一个开诚布公的机会。
他就是……不想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不想再因为那些苦难,而迁怒任何人。
郑榕看到凌秩的表情有些迟疑,于是在凌秩开口前,郑榕又道,“凌叔叔,我只问这一次,以后也不会再问了。”
凌秩原本到嘴边那些粉饰太平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凌秩的眸色一点点,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很是严肃认真。
“我没有拆散过任何人。”
“我凌秩这辈子,没有破坏过别人的感情。”
“我自认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的人生,对得起自己的感情,也对得起自己的伴侣。”
“独独觉得对不起你。我虽然没破坏你父母的感情,没破坏你的家庭,却的的确确让你因为我的存在,受到了那些言语和身体上的暴力。”
“所以不管你怎样怪我,我认了。”
郑榕没有说话,只给凌秩空掉的杯子再斟满。
凌秩仰头饮尽,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然后,在这静谧的办公室里,郑榕在弥散着茶香的空气里,听完了凌秩和父亲的故事。
年幼相识,年少时朦胧模糊的好感,在那个更为保守的年代,根本是令人惊慌的。
于是他借着留学的契机,逃往国外。
而郑源在父母的安排下,走上了另一条所谓正常的道路,与容煦协议结婚。其实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逃避。
结果凌秩在国外看到了更开放的视野,看到了原来那些自己都难以和解的、自以为罪无可赦的妄念,其实并没有那么罪该万死。
他在国外慢慢接受了自己的性向。
不是没后悔过,不是没想回去过。
可是郑源已经结婚了,道德像一把枷锁,瞬间就将凌秩锁在了原地。
直到得知郑源离婚之后,凌秩心里那些沉寂已久的妄念,才再度死灰复燃。
“榕榕,我没有破坏他们的感情,我的确对不起你,但我没有对不起容煦。”
郑榕从凌秩的酒店出来时,似乎都还有些恍惚。
脑子里总想着凌秩先前的那些话。
凌秩说,这些年他不是没想过解释,郑源也无数次提议过让他解释,但他最后还是作罢了。
每每看到郑榕像是只刺猬一样充满防备和敌意时,凌秩不太忍心。
“你总得有个人来责怪,不然你的情绪要怎么办。”
凌秩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挺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非常浅的笑意。
“我总不至于和小孩儿计较。再说了,我只要有你爸和你,其他事情吧,我都特别能忍。”
郑榕听了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句,“可我早就不是小孩儿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凌秩那句和郑源之前说过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你就是一百岁了,只要我还没死,你在我这儿就还是可以发脾气使性子的小孩儿。我都能忍。”
郑榕漫无目的走着,抽完了两支烟,在路边买了一瓶冰水,找了个公交站台的凳子坐着慢慢喝。
晏珩电话打进来的时候,郑榕正好把水喝完,手指将空瓶子捏的哗嚓哗嚓响。
晏珩问他现在在哪儿,声音里带着些藏得很好的担忧。
郑榕心里有事儿,没太听出来。
只抬眸看了一眼公交站牌,“南州路公交站这里,你来接我吧。”
“马上来。”
结束通话之后,郑榕坐在公交站牌的凳子上,不由得想到,刚才和凌秩开诚布公的对话里,自己原本是有机会问一问的。
问一问凌秩,当初是怎么与自己内心和解的。
可还是没能开得了口。
所以有时候真是没法说别人在某些事上不够勇敢,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变成懦夫。
不多时,有两个老头儿过来等车,郑榕还往一旁挪到了凳子最边上。
听着俩老头在旁边闲扯,从今早上那摊的包子不好吃肯定是猪肉不新鲜,说不定像网上说那样用淋巴肉做的。
扯到年轻时养猪,给母猪的产后护理。再说到杀猪菜真好吃啊,最后说到去我家我给你煎点五花肉吃吃咱们喝点儿吧……
郑榕在一旁听着,就觉得挺有意思,笑了笑。
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自己和晏珩老了之后会是怎么样。
天色说变就变,轰隆一声闷雷,瓢泼大雨就下了下来。
公交车来了,俩老头上了车去。
公交站又只剩下郑榕一个人。
在茫茫的雨幕里,像是一座孤岛。
又过了一会儿,一辆车缓缓开了进来,是眼熟的那辆库里南。
车灯亮着,雨刮器在车玻璃上来回飞舞。
车门打开,晏珩撑着一柄黑色的长杆雨伞走了过来,滂沱的雨势很快就沾湿了他的裤脚。
走到郑榕跟前,在他身旁坐下,“还难过吗?”
听到晏珩这话,郑榕很快反应过来,或许今天从一开始,晏珩就知道他要来这场寿宴,只是郑榕不说,他也就默契地不提。
原本就准备不提到底了,可是刚才开车过来,远远看到郑榕坐在公交站的凳子上。
大高个的身形在公交站那两根不锈钢棒子组成的凳子上,显得局促又可怜的样子。
晏珩又觉得有些忍不住,于是还是提了,“以后再碰上这种场合,我陪你来吧。”
郑榕听到这话,垂眸笑了笑。
想到舅舅今天那些言语。对他都已经是这样了,要是他真的再带个男的过去,郑榕都不敢想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走吧。”郑榕站起身来,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有乖乖这么关心,哥哥的心情一下子就好多了。”
晏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追问,起身就撑伞将郑榕送到车门边。
黑色的豪车,很快就破开雨幕,朝着名苑开去。
容煦的电话是在后半夜的时候打来的。
大概是因为半夜被电话吵醒,再加上还是母亲打来的,郑榕觉得自己心跳好像都有点不成拍子了。
边拿起手机,边走到餐厅去,在餐边柜的瓶瓶罐罐上抠了两颗辅酶q10吃了。
保命要紧,都三十儿了,不养生不行。
心里做好了准备,告诉自己待会儿不管母亲在电话里说什么,自己都要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保命要紧。
这才接了起来。
容煦是一贯的风格,电话一通,就先发制人开了腔。
“你在你姥爷寿宴上说什么了?”
虽然依旧似是质问的语气,但听起来并没有太多的愤怒。
只是声音略有些凉而已。
不是一贯的愤怒谩骂,让郑榕有些诧异。
见郑榕没说话,容煦声音有些不耐,“哑了?”
“我没说什么。”郑榕道。
“你没说什么你舅舅会打那么多电话,来骂我不忠不孝呢?”容煦语尾微微上挑。
但很神奇的是,郑榕依旧没从母亲这话里听出什么愤怒来。
“他说,要把舅母的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外甥女介绍给我。”郑榕只犹豫了一秒,就直接说了。
他和母亲之间的相处,从来就不是息事宁人就能相安无事的。
索性直说了,“我拒绝了,他就开始骂我了。没想到还能闹到你那里。”
容煦在那头哼地冷笑了一声,“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郑榕早已经习惯了母亲的谩骂,第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这话并不是在针对自己。
直到容煦冷声说道,“郑榕,你不要听他们的屁话。”
郑榕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骂,骂的是舅舅他们。
“当初他们也是这样编排我的,那时候,我就是那个‘刚毕业’的。他们劝我,说你爸长得好,性格好,家世好,样样都好,我嫁过去肯定不受委屈。”
“两家还能结为一家亲,更上一层楼。”容煦冷笑了一声,“结果呢?我的人生成什么样儿了呢?他们害了我一辈子!”
“现在还想来害我儿子?!”容煦的声音又渐渐开始有那种即将情绪失控的势头,“他们做梦!我决不允许!”
郑榕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听到母亲在那头逐渐趋于狂暴的呼吸声。
但渐渐的,她的呼吸声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又像刚才那样,叫了郑榕的名字。
“郑榕。”容煦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温度,冷冷的。
“你可以不结婚不生孩子,自己去跟喜欢的人过日子,就算是讨饭也好过被耽误人生,害己害人。”
第33章 你是说你要和晏珩表白?
容煦在挂掉电话之前,只再冷冷说了句。
“以后他们那边再有这些场合,你也别去了。反正我和你在他们嘴里也是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不把这名头坐实了都对不住他们扣的这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