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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令 第161节

  此时弘凌恰好病发,锦月便钻空子逃了出去,一直往朱雀门逃。
  弘凌匆匆服了药,便骑了快马在宫门口先等着。宫中暗中伺机杀她的人不在少数,他不亲自来,不放心。
  朱红宫墙那头瘦瘦一条纤影吃力沿着墙跑来,朱雀门边弘凌坐在马上,连夜劳累令他容颜有些憔悴。李生路随侍一侧见锦月靠近颇有些着急:“陛下,是将代王后……奴才嘴笨该死,是‘锦月夫人’,要将她制住带回芳心殿去吗?”
  弘凌目光紧紧抓着那远远的人影,一眼也看不见别的。他的时间太有限了,没有那么多光阴浪费在别处,他要多看一刻,是一刻。
  李生路见弘凌不说话,知道是默认的意思,便一挥手,羽林卫在朱雀门口一字排开准备拦截。
  “让她出宫。”
  弘凌道。
  李生路颇有些意外,再挥手,众羽林卫又利索的收拢在天子身后如木偶一般站立不动。
  天光日光,在眼前明晃晃交错,锦月精神恍惚,只能看见眼前的路如何延伸她便往哪里走,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去法场!
  弑君篡位按律法当处分尸之刑,她必须要去,必须……
  她目空所有,看不见弘凌,出了宫门。弘凌骑马尾随在后,身后跟着李生路以及羽林卫保护。天子之威,当如是。
  秋深风冷,锦月到了法场,喧嚣嘈杂和这刺骨寒风让她神志陡然清醒不少。
  马匹壮实的烈马朝着五个不同方向,中间绑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王袍男子。他清瘦俊秀,虽然头发蓬乱,亦然不能掩盖住他高贵的光华。
  百姓窃窃私语,都是惋惜。
  “弘允!弘允!”锦月竭力嘶吼。
  弘允流血过多,已经有些混混沌沌,他手脚和脖子都缚着铁锁链,另一头绑在马身上。尽管锦月声音在人群中时那样微弱,但弘允听见了。
  他混沌的目光骤然有了焦距,在泱泱人海头颅中准确找到了锦月所在,惊喜,而又窘迫,惶恐。
  他背过身,背对锦月,不让锦月看清他此时的狼狈。
  “弘允!”
  锦月泪如雨下,拼命拨开人群,到弘允正对的另一方向,重新出现在弘允的视线了。
  她那样虚弱,走得那样吃力,弘允看见她拔过的百姓肩膀上都是她的血手印子。她受伤?
  锦月终于到了法场边缘,可有羽林卫把守她一步也无法靠近,更无法翻上刑场台子。“弘允……”
  “锦儿。”弘允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里蓄积。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落泪,为一个女子落泪,不再那样从容。
  弘凌告诉他锦月回心转意留在了他身边,他信以为真了,若不然怎会他怎么也找不到他们母子。
  可现在,他确定自己被弘凌骗了。
  “锦儿听话,回去,不要看着我……”
  弘允的声音有丝颤抖,他侧开脸,想用长发掩住脸颊的血污。
  “如果你还敬重我是你夫君,是你兄长,请不要让我狼狈地死在你面前,给我最后的尊严……”
  锦月崩溃地摇头,无计可施,无可奈何:“不!不要!不要……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听闻这句质问,弘允落下清泪,望着哭成泪人的女子,颤抖了唇,再说不出话。
  是啊,她该怎么办啊,他的锦儿没了他在身边给她一个家,她该何去何从啊……
  好在,他早已为她留了一队护卫,应足以在万险中保护她……
  行刑官看了眼日晷:“午时已至,行刑!”
  马匹绷紧了铁链,马匹便的羽林卫高举锥刺只待扎向马臀,将犯人分尸。
  “不!不要,弘允,弘允——”太远了,锦月已无法看清弘允,只仿佛见他嘴巴一张一翕,无声道:“闭上眼睛,听话。”
  烈马痛嘶,狂奔起来。
  天光乍阴下,秋天竟打起闷雷。
  “天啊,苍天怒了!”
  “杀孽啊……”
  百姓惊叫。
  锦月在狂风中眼前一黑,待到眼睛再看清明,天上下起了冰雨,和冰水一样凉落在身上。
  刑场台子很快被打湿,雨水汇聚成河,夹杂着鲜血丝,汩汩留下来。
  百姓四散,锦月盯着那血丝睁大眼不敢眨眼睛,只泪水如雨水滚落,更不敢,往台子上看一眼。
  弘允说了,让她不要看的,他那么高贵的人,不会喜欢她看他狼狈的模样。
  锦月跪在泥泞里,颤颤伸手捧住一汪血水,附在脸颊侧,仿佛从小到大依偎弘允时的模样,好像全身每一寸都在痛在颤抖……
  终于,她勾着腰颤抖了一阵,骤然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啊!”
  远处,黄缎子华盖下弘凌在浩荡随从的陪伴下,看着雨中痛哭的锦月,沉重地凝眉沉思。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这个女人很快就能陪伴他左右,他们一家四口很快就能团聚了,可是……为何他会不安。
  仿佛那雨中瑟瑟发抖的女人,如蝉蛹一样在变化,从后背展出了她的翅膀,却不是蝶翼,是羽翼刚硬如尖刺的鹰隼。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了。一章三千字一般,这一章七千多,因为检查费时间长了一点,大家久等了。
  昨天电脑又崩了了! 用苹果笔记本却偏偏要装个windows……三天两头就出问题,我觉得我真是……
  打算切换用苹果系统算了,无法启动丢稿真是心碎啊……
  有没有小读酱是电脑高手的,给点建议?
  第128章 2.7.0
  弘允死的那天, 大雨下了一整个白日,下午变成冰珠子, 到了夜晚成了鹅毛大雪。
  整个长安淹没在雪白中, 仿佛所有的血腥与黑暗都一同平静了。
  或许是因为映玉为锦月挡了一刀而死, 弘凌大发慈悲将她追封为慧昭仪令奚官局厚葬, 又将她遗物从冷宫迁出赐芳菲殿让人一直打扫空着,宗正府将她名录重新贴在后妃位列记录中, 算是正式承认了她身份, 而不是冷宫的孤魂野鬼。
  弘允被处以极刑的当日,代王驿宅便被查封, 府中无关紧要的奴才尽数流放漠北修筑要塞,那地方、那差事是有去无回的。紧要点的属下自是一个也未能幸免全部腰斩, 不过朝中层向弘允示好的大臣却一个都无事。众人猜测,定是仁慈之臣进谏劝诫的残酷暴君放过这些人,否则按照新皇荒唐残暴的性子指不定要如何血流成河呢!
  新皇如何不荒唐?
  自己弟弟刚死,就已经将弟媳给名正言顺霸占着, 关在后宫里。
  有风声说, 赐封代王后婕妤的圣旨已经摆在了皇帝的案头,只差盖个玺印宣告天下。而代王后的小儿子桓也被接入宫中奶娘乳母一堆伺候得好好的,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揣测如这个早冬漫天挥洒的雪花,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她还是不吃饭也不见人?”宣室殿弘凌看了阵奏章,从头到尾翻来翻去却怎么也看不进,干脆让曹全招来了芳心殿负责总管饮食起居的内侍问锦月情况。
  小太监:“回、回禀陛下,正是,代王后这五日来成日关在寝殿里,送去的饭菜也只偶尔吃一口,有时一整日也不喝一口水,代王后不说话也不许人进去,奴才在外头也瞧不见代王后的模样……”
  曹全忍无可忍一耳刮子摔在内侍脸上,低斥道:“不长脑的东西,哪里来的‘代王后’,那是锦月夫人!”
  小太监被打得个七荤八素,捂脸战战兢兢才见皇帝正不悦盯着他,他大骇如濒死,磕头如捣蒜地求饶。
  弘凌最近身子更不如前,冷瞥了眼太监磕破的额头,丝丝血腥让他很是腻烦。皇帝挑下眉毛曹全就知什么意,对太监道了声“滚”,小太监连滚带爬退出去。
  “皇上这是要去哪儿?还是待老奴先去备轿再出门吧,外头下着雪珠子呢,恐怕凉着您龙体。”曹全见弘凌要外出,急忙问。
  弘凌瞟了眼天色。“你说,锦月现在待在屋里,也不许人进去,定然没有少炭炉,屋子冷若冰窖。”他声音有些淡,“朕最明白一个人待在屋中受冻是什么感觉,仿佛连心窝子都冷透了。”
  哗啦,弘凌拉过棕狐毛大氅披在肩上就出了门。
  曹全果然没有骗人,天气很冷。弘凌感官虽然麻木,但身体的不适来得更加明显。
  寒凉的空气熨帖着肺,他猛烈的咳嗽了几声,惊得芳心殿锦月寝殿外围着焦急跺脚的侍女连连下跪,哆哆嗦嗦茶汤洒了一地。
  “奴婢拜见万岁。”
  弘凌恍若未闻,劲直三两步走到门外压着怒火。
  “开门!”
  骤然而来的声音让昏暗的寝殿骤然惊醒,连同殿中枯坐在墙角的女子也怵然惊醒!她惶惶然盯着整个黑暗里殿门泄露的那一丝唯一灰白亮光,随着来人的气息而有些晃动。
  她本能惧怕,往后一缩。
  门外,弘凌久久没得到回答,心中压抑不悦更甚。她竟能为弘允,伤心到绝食自裁的地步吗?
  “尉迟锦月,朕命令你开门!”
  弘凌的话语有着让人不容反抗的敬畏,只要他说出口任何人都不得不照做,可,这一次他失败了。
  门缝里静寂了许久,幽幽传来一个字。
  “……滚……”
  那个字仿佛从被雪掩埋的冻尸肺腑发出来的,冰凉彻骨,让耳朵、胸腔、四肢百骸也俱是一寒。弘凌明明失去了对寒冷的感知,可他在这一瞬感到了彻心彻肺的冷!
  曹全远远跟在弘凌身后也听到了门中传来的那个“滚”字,吓得是满头大汗!
  弘凌紧咬着牙槽,费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劈开门进去掐住那女子的冲动,重重道:“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你何必耍这小孩子才耍的脾气,关在屋里不吃不喝!”
  屋中过了一阵似乎有一声绵长而虚弱至极的冷笑。
  “……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
  “是,朕金口玉言,只要你想要的,朕无一不能满足你!”
  屋中纤弱的影陡然侧脸,与弘凌隔着一扇门对视。
  “好!那我要你即刻就死在我面前你做得到吗?!”
  门扉猛地被内里一冲撞,啪地巨响门框摇晃,弘凌惊了惊后退一步,曹全几乎魂飞魄散挡在弘凌跟前,才喊了“护驾”的头一个字就被弘凌抬手止住。
  曹全不得不让开,不放心地多嘴:“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
  弘凌冷冷站了一阵。里头传来极轻微、虚弱的一声冷笑,而后再无话了。
  弘凌站了一会儿也转身,瞟了眼滴水檐下侍女端的膳食,都是大鱼大肉,那油腻都结块了,硬邦邦的结在汤菜表面。
  弘凌凌空一挥袖,一道空气击中侍女手中食盘,刹那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将这些掌膳御侍重则五十,退出宫门!”
  弘凌大走走远,先前贪看皇帝容颜的宫女都在满地油腻菜汤中瑟瑟发抖求饶,弘凌却已是聪耳不闻,渐渐消失在芳心殿的大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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