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香客 第126节
他们的防护结界在墨悲的术法攻击下，脆薄如纸，轻而易举就被击穿，两人都被琉璃灯的光束伤到，只能狼狈逃窜。
这还怎么打？！
难道今夜就真的是他们的死期？
墨悲倒也不急着弄死他们，他此时已经展露出自己真正的实力，晃悠着手中的琉璃灯，像小孩子恶作剧，那血红色的灯光将他原本白皙漂亮的脸孔映照得狰狞邪气，透着胜券在握的得意。
“所谓澄清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实际上本尊现在才不关心那些凡人的看法。如今本尊功法大成，只要靠吞噬生魂，便可获取源源不绝的神力，还要香火干什么？”
云天骄注意到墨悲说话时，印堂正中已显出黑色的魔纹，而上次交手时那东西还没有，便猜测他是利用这段时间彻底堕落为魔。一想到这背后不知是用多少无辜之人的生魂做了垫脚石，她心中便怒不可遏。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拥有神力？”云天骄冷笑着啐了一口，“神力乃天神之力，只为造福万物生灵而由天地蕴养滋生，你如今已沦为不人不鬼非妖非神的邪魔，又怎配称神？当真是恬不知耻！”
墨悲本来笑嘻嘻地转着手中的琉璃灯玩，听云天骄这样骂他，顿时笑不出来了，他面无表情地盯了云天骄半晌，黑漆漆的眼透着寒气。
万道光束重新收归回琉璃灯盏之内，让云天骄和知微总算有了喘息之机，然而两人却感觉出来，此时更大的危机正在降临。
墨悲挑灯静立，袍摆发丝无风而动，没有表情的样子，就像一个剥离了七情六欲的人偶，只见他微微歪了一下头，忽地咧开嘴角轻声说：“你真是找死啊，欲梦神尊。”
……
贡新神尊手中捧着沈琼枝的鬼丹，静静伫立在月色之下。他看着地面上映出自己修长的影，却莫名回想起自己还是一只小小老鼠的样子。
他修行数百年，远比其他同僚寿数更长，可他回顾这一路走来，却发现挑不出什么让人记忆深刻的经历。他一生都在修功德，为了可以心无旁骛修他的功德，他不结交，不抱团，吝羁绊，躲是非，任凭和谁都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可是最后却发现，他这功德修来修去，倒不如一个人生阅历不足二十年的少女鬼灵。
小心翼翼，蝇营狗苟，他最终还只是一只上不得大台面的老鼠罢了。
无趣，甚无趣。
贡新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抱着的陶罐，这里面装着天下五谷，是他身为农神的职责，可又何尝不是他的物欲，他的执念，他的私心？他似乎从没有逃出身为老鼠的怪圈，毕生所追求的也不过温饱安稳。所以当初他不理解欲梦，也无法共情克念。
可是如今他却为一个小小的少女鬼灵所动容。
想来为鼠为妖为神近千载，却从未有过惊天地泣鬼神之举，还不如人家二十年的经历丰富潇洒。
贡新越想越无趣，他将沈琼枝的鬼丹妥善收好，决定就在今晚，就在此刻，做一件有趣些的事。
满载天下五谷的陶罐被他高高抛于夜空，他将灵力注入其中，将那陶罐激发出五彩绚丽的神光。
陶罐内五谷缓缓溢出，在灵力的碾压炼化中化为碎屑，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五彩霞光，随风而散。
贡新眼睛里映着这些由自己所造的彩色光屑，向来沉如死水的眸子也沾染了灵动的神采。他源源不断的将灵力注入陶罐，将越来越多的五谷炼为光尘，而他的修为也随着神力的毫无节制外泄开始一层层下降，神阶从神尊，到仙尊，再到仙君……最后一路跌破至尊者！
可贡新脸上却毫无惋惜之色，虽然脸色灰败，气息虚弱，神情却十分兴奋，似乎在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感到跃跃欲试。
穷尽修为将那些五谷转化为斑斓的光尘之后，贡新原地盘膝坐下，开始掐诀念咒。
光尘在咒术催发下，以极快的速度飞入城镇，飞入千家，飞入凡尘中无数深夜安眠者的梦中。
在这梦里，他们都梦见了同一个故事——
天庭曾有一位女战神名为欲梦，她不满于神明漠视凡人，将神明赖以维持神力的天柱斩断，自此满天神佛唯有依靠凡间香火才能存活，也就不得不听取凡间的众生祷祝。
众神终日奔波，换来了凡间数百年的安稳太平，可是欲梦却因为得罪众神，被审判夺去神籍，于凡尘中转世历劫。
如今天道感应到邪魔降世，三界危机，便重新将欲梦召回，而她最后一次转世凡尘的真实身份，正是已灭亡的云迟国长公主云天骄。
因为有云天骄以身殉魔煞的事迹在前，贡新又顺手给她罗列了诸多丰功伟绩，将这数百年来三界无人认领的好人好事全都安在了她的头上。什么岭南十年水患治理成功，是因为欲梦天神转世为当地治水官；什么百年前地动整个村子无人死伤，也是欲梦转世的术士施法庇佑；就连云迟国灭国前夕的西南山火最终平息，也是因为欲梦转生的长公主背后运筹帷幄……
总之，墨悲有多能抹黑他，贡新就能多抬举欲梦，总归都是造谣，谁也不比谁瞎话编得差。
贡新耗尽毕生修为，在世人梦中一手打造出了一个光辉伟岸慈悲正直，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神女形象。
她是希望，是信仰，是人们应该膜拜的偶像，她是不世出的真神，是可以战胜一切妖魔邪祟的正义化身，是人们从睡梦中苏醒后便要第一时间顶礼膜拜的图腾……
贡新的身体因为神力的流失而迅速衰老，原本乌黑有光泽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白霜，光洁年轻的肌肤现出褶皱，可他那双眼睛却是坚定而明亮的，逐渐干瘪下去的嘴唇也扬起笑容。
天边晨曦微透，远处村落中的公鸡打起了鸣。
贡新呕出一口血，终于停止了咒术，随着长袖一挥，喝一声：“醒来！”世间无数双眼睛睁开，他的道，也自此成了。
垂垂老矣神阶卑微的昔日鼠妖，在这一刻真正成神。
……
墨悲这一次存了杀心，他以琉璃灯为笔画阵，一个阵法接一个阵法，困灵的，锁魂的，吸修为的，碎神脉的……恶毒邪性到任凭哪一个单拎出来，对神尊以下的天神都是致命的存在。
如巨网般的，散发着绿色幽光的法阵铺天盖地罩下来，两人躲过这个，却没能躲过那个，最终还是被困于阵中。
面对实力远超自己的墨悲，云天骄却面无惧色，只看着对方冷笑道：“就算你将我们都杀了，又能如何？本就是倒行逆施，为天道所不容，今日我们灭不了你，来日也定有人能灭了你。”
“不愧是欲梦，正义凛然堪比当年，不过……”墨悲身体前倾，似在研究着什么让他费解的现象，“你应该没有完全恢复记忆吧？洗了三世，怎么还没把脑子洗清楚呀？”
墨悲已经失去了耐性，他很不喜欢云天骄那双眼睛，那样坦荡，磊落，明艳，飞扬，透出从来路到去路的干净。
他讨厌干净的人。
当年守卫天柱的七位神尊中，唯有她是干净的，所以他容不得她。
“可知困住你们的是何阵？”墨悲恶劣地笑起来，也不需要两人的回答，又自说自话道：“这是我自创的阵法，名为你存我亡阵，此阵困住一个人，与普通的困身阵法无异，单凭两位任何一位的本事，都可视此阵如无物。但是呢，若这阵法困住的是两个人，就另当别论了。只怕就算你们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休想破阵而出。”
“你一个欢喜神，怎么肚子里坏水这么多。”云天骄都要被墨悲气笑。
“你管我！”墨悲冷哼一声，“一炷香时间之内，你们若是没法从这个阵中出来，可就要化成两摊血水喽。”
云天骄的手忽然被人轻轻抓住，她侧头去看，对上知微的眼睛，还不等他开口，便道："不要被他的话蛊惑，你若敢自戕，即便我从此阵脱身，一个人也对付不了他，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知微却冲她眨了眨眼，“不是答应过殿下，以后不会再为了殿下而死么，我向来听殿下的话。”
云天骄觉得自己真的是没救了，这种情况下，她居然也能被知微蛊惑到，只觉得他长得真好看啊，鼻子眼睛嘴巴，哪里都那样好看。
知微将金刚杵从云天骄另一只手中抽出，自己握住金刚杵的头部，再让云天骄用手握住金刚杵尾部。
他单手掐诀，不知念了什么，云天骄握住金刚杵的手掌心，竟传导过来一种神奇的触感，又烫又麻。像是有某种力量，以金刚杵为媒，将她与知微的神脉连接在了一起。
知微解释：“此阵靠灵力气息识别人数，这金刚杵是你的本命法宝，又被我使用多年，你我算是它的共主，以它为媒介，便可暂时将我们的灵力气息相连，伪装成同一种灵力，或许可以骗过这个阵法。”
两人默契对视一眼，云天骄在感觉到灵力相连的瞬间，一掌劈出，竟当真破开法阵。
守在阵外的墨悲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两人能同时脱身。也正因为过于自信，云天骄和知微在破阵瞬间便在他眼皮子底下成功隐匿了身形。
墨悲以神识寻找，竟是一点踪迹都没发现。
“讨厌，怎么就不能乖乖受死呢？明明其他人都很容易就死了的，偏偏你们，不知好歹。”
他沉下脸自言自语着，随手一挽，无数阵法合并为一，彼此交织重叠，如钟罩倒扣，将整个都城罩在当中。
还是找不到两人。
墨悲也不急，只以神念传音道：“欲梦，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我从一数到一百，每数一个数，你不出来，我就在这阵中吸干一个生魂，若是数到一百，你还不现身，我便将这整个城池的生魂全都吸干。”
云天骄此时和知微正躲在长乐殿中，整个皇宫她对此处最为熟悉，两人藏身于一间密室中，并且以斩鬼刀掩藏了踪迹。斩鬼刀为竺景的头发所炼制，根本上来说也属于天柱的一部分。
天柱乃天地灵力之源，而天地灵力源于天地，也归于天地，所以此时可以成为掩藏两人气息的屏障，不会被墨悲发现。
可以说只要他们不想发现，任凭墨悲如何神通广大，也很难将他们找出来。但是墨悲最懂攻心，他甚至根本没打算费力气去找云天骄。
他知道怎么让她自己出来。
墨悲站在几乎成为一片废墟的昭晖殿中，目光移向龙椅所在位置，随手一招，便将躲在下面的一个人揪了出来，鸡崽一样掐住脖子。
此人正是身穿龙袍的当今皇帝。
这位沈家的旁系哆嗦着嘴唇，浑身抖如筛糠，惊恐地盯着墨悲，求饶道：“墨悲神尊，朕，朕命人广修神殿！朕命天下所有人都成为您的香客！您，您别杀……”
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就在墨悲的掌中化为一句干瘪的骨架，从血肉到三魂七魄，尽数被吞吃殆尽了。
堂堂一国九五之尊，就这样随着墨悲嫌弃地一搓手指，化为了灰烬。
“一……”
墨悲懒洋洋数了第一个数。
可他却不曾注意，长夜告罄，天边已泛起了微光，正透过昭晖殿内的窗纸，映出外面越发清晰的树影。
第152章 152 归位 这次你就听我一回，好不……
墨悲是先杀人，再数数，这让云天骄毫无防备，所以即便她和知微第一时间现身，却还是晚了一步。
“墨悲，够了。”云天骄盯着墨悲，眼睛亮得慑人。
墨悲扬起唇角，他看了看云天骄，又看向知微，对他道：“你不恨她么？明明你们躲得好好的，她却为了不相干的人命，不仅自己送死，还连累你也跟着出来。”
知微却不像云天骄那般横眉冷对，他此时此刻甚至对墨悲露出一个堪称友善的笑容。
墨悲挑眉，“你笑什么？”
知微道：“我没有笑，只是可怜你。”
墨悲那张孩子气的脸上满是恼怒，“都死到临头了，你倒是可怜起我了，你可怜我什么？”
知微笑道：“殿下挺身而出，是因为她爱世人，而我爱殿下，爱屋及乌，也愿意为了庇佑世人牺牲自己。墨悲神尊刚刚对我有此疑问，可见从未爱过人，也没被人爱过。三界生灵千万，却没有一人爱你，难道不可怜？”
墨悲觉得很荒谬，想要挤出一丝轻蔑的冷笑，可脑子里却莫名其妙，一只循环着知微说的那句“三界生灵千万，没有一人爱你”。
没有人爱他。
他从没被爱过……
这念头如魔音穿脑，让他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又想哭又想笑，整个人处于狂怒暴躁边缘。
可笑可笑！爱是什么？缥缈虚妄之物，又不能当饭吃。
他如今三界无敌，凌驾众生之上，唯我独尊，根本不需要人爱！
他根本不需要那等卑微无用的东西！
无人爱他，又能如何？！
又能怎样？！
他！不！稀！罕！
“呵呵，好一个她爱世人，你爱她……”墨悲笑容扭曲，“那我成全你们，让你们一起去死！！”
墨悲已经懒得再动用任何术法，直接一掌拍下，虚化的手掌法相如巨山向云天骄和知微压过来。
云天骄做好了自爆神元的准备，即便不能杀死墨悲，也能重伤他，暂时解救下这一城生灵，然而就在这时，漫天金色星屑闪动，从一开始的一点点，到后面越来越多。
这些星屑都有着同一个目标，便是她。它们在空中汇聚为光带，飞快地向她飞来，散发着温暖耀眼的金光，将她整个围拢起来，最后融入到她的神元之中。
那是她以黑猫身份行善后，被人祭奠而产生的微弱的，渺小的神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