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香客 第76节
“殿下有没有发现,这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这些流民却隐隐有将他奉为头领的意思?”
云天骄也顺着知微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先前那十几个争先维护少年的汉子,此时正将少年围在当中,不知道在说什么。
少年非常敏锐,很快便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过头,与云天骄视线相对。他似是思索片刻,起身向两人这边走过来。
“草民拜见长公主殿下,承蒙殿下二次施救,草民感激不尽。”
他声音清亮,态度不卑不亢,不考虑脸上那道疤,长得也很俊俏,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原来你还记得我。”云天骄笑道,“我们也算是有缘分,只是先前你不是在京中乞讨为生,怎如今又出现在这里?”
少年轻声道:“草民也是因家乡遭山火之灾,三年前无奈流落京中。前些日子听说家乡又有人过来,草民虽乞讨为生,倒底也在京中讨了几年生活,勉强求得生存之道,便想出城接应一下乡亲们,却没想到,这次竟是来了这么多人。”
云天骄想起来,当初沈珩桢看到这少年以及和他一起的那伙乞丐,便说这些是灾地逃亡而来的流民,因无路引丁籍,便只能乞讨为生。
如此看来,少年说的也并非假话。
“我看这些人好像都与你十分相熟,莫不是都有亲戚关系?”
少年道:“我父亲生前是莲县的户曹史,专负责登记户籍,确定赋税。因莲县坐落山区,地形复杂,村与村之间时常隔着几十里山路,父亲为了确保登记人口精准,曾带着我挨家挨户登记落实,是以不少人识得我。”
云天骄在奏折上看到过,莲县正是此次西南山火波及最严重的地区。
“原来你父亲是户曹史,他……因何故去?”
少年神色平静,恭敬回道:“他因救一村户家小儿,命丧火中。”
极是简单的一句话,轻飘飘的带过去,毫无重量,可云天骄却听得心头一震,几乎可以想象那场景的惨烈。
小儿啼哭,火海无情,一身份低微的小吏为救当地百姓闯入大火,自此有去无回。
也难怪这些流民对待这少年,会如此不同。
“你叫什么名字?”云天骄问。
“穆戈。”
云天骄当晚并没有回宫,而是直接住在临时帐篷里。也因有她在,这些流民感念于她的体恤,安生了不少,而驻守官兵也不敢再肆意打骂践踏流民,难得过了个和睦的中秋之夜。
西南之地民众善歌舞者多,云天骄此刻躺在帐中,甚至能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人唱歌,只是歌曲词调略显悲凉,似在抒发思乡之情。
云天骄见知微今夜话格外少,便道:“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知微似从深思中回神,冲云天骄眨了眨眼:“我在想,殿下还当真喜欢问别人的名字,特别是那种长相清秀,身世可怜的少年。”
云天骄挑眉,不禁嗔道:“你是又吃的哪门子飞醋?”
知微笑得眼睛弯弯,“只是说说罢了,殿下莫要当真。”
云天骄觉得知微今夜寡言少语,并非因这原因,便故意逗他:“只是说说么?那我以后再多找些可怜的少年,问问他们的名字。”
知微也知云天骄堪破,这才收敛了笑意,略正色道:“殿下可否有一瞬间的怀疑,觉得那叫穆戈的少年,是此次流民进京请命的源头?”
第91章 091 斩首 此人乃灾祸之源,必须立……
的确如知微所言,云天骄在听了那些流民的话之后,第一反应是鬼神之力作乱,但是当她想到穆戈作为乞丐曾在京中生活,便考虑会不会是他将皇上猜疑沈珩桢的消息透露出去。
毕竟乞丐虽不起眼,卑贱无人在意,却往往是消息最为灵通的群体。
“我的确怀疑,可若当真是他将消息通传回莲县,算算时间也不对。流民应是自沈珩桢收到诏令回京后,便立刻动身了。就算穆戈在京中听到风声,与皇令同步离京,也不可能快过官驿的传信速度。”
知微点头:“不错,乍一看,这叫穆戈的少年有几分可疑,但仔细推敲,他不可能是煽动作乱之人。怕只怕如今陛下震怒,认定这是有人处心积虑荧惑黔首,急于捉拿头目,底下的人为了交差,会盯上穆戈。”
云天骄立刻明白了知微在担心什么。
穆戈在这些流民之中如此被拥护,朝廷一旦动了他,只怕要出大事。
“陛下……应该不至于如此草率,就算情急之中误抓了人,调查清楚后应该也会为其洗脱罪名的。”
云天骄嘴上虽然这样说,心中却还是担忧,毕竟最近云天齐一桩桩一件件事做的,实在是让人怀疑他的心智。
知微点到为止,不愿继续加重焦虑,便顺着说道:“但愿是小神多想,穆戈毕竟年幼,或许陛下并不会注意到他。”
云天骄第二日早上是被帐外一阵争执声吵醒的。
“因何事喧哗?”
她收拾妥当走出帐子,见到穆戈正被几名负责守卫的士兵拦在外面。
卫兵道:“长公主恕罪,这人要见您,我等阻拦,他却始终不肯离去。”
云天骄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见他一双丹凤眼略有些红肿,似是刚哭过。可少年的表情分明平淡内敛,看不出有丝毫情绪波动,更无从推断他因何哭泣。
“你要见我?有何事?”
云天骄示意卫兵将穆戈放进来,少年走到她面前下拜叩首,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草民斗胆,恳请长公主殿下开恩,允许流民中病重者进城修养。”
云天骄心下了然,命穆戈起身,问:“你家中可是有人病了?”
穆戈并未站起,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答:“草民不敢欺瞒,家中祖母病重,昨日太医诊治过,建议祖母找个遮风避雨的屋子养病。然而草民恳请殿下恩典,并非只为了祖母一人,城外郊野风寒露重,虽有帐篷落脚,重病者却难以安寝,还望长公主殿下开恩。”
云天骄问:“病重者几人?”
穆戈答:“病重者十六人,另有老幼轻症者七人。”
云天骄眸光中不免`流露出几分赞许,此子举止有度,头脑清晰,她虽只问病重几人,他却又特意提到老幼轻症者,这些人虽不是重病,却也同样急需更好的食宿条件。
他未明言,只将抉择权交给她,盼她可以怜惜老幼,分寸拿捏得刚好,既为流民争取了更多条件,又不惹人生厌。
“也罢,我今日返程,这些人便与我一道吧。”只是区区二十几个人,云天骄倒是可以直接决定。
穆戈寡淡漆黑的眼终于绽放出几分神采,他大着胆子望了云天骄一眼,再叩首,“草民代乡人叩谢长公主殿下!”
云天骄点点头,又问穆戈:“你可念过书?”
穆戈此时已站起来,恭谨地垂着眼,“回殿下,在老家时读过几年官塾,认得些字。”
云天骄笑道:“你很好,可想与你父亲一样做官,效命于朝廷?”
穆戈愣了愣,似是完全没想到云天骄会有让他入仕的想法,如今做官还主要依靠举荐,他这样的平民百姓,没权势没背景,纵使父亲做了个小官,也是没什么机会出头的。
而今长公主殿下如此问他,俨然是泼天的富贵机会摆在眼前。
就这怔然的片刻,他脸上总算出现了几分年轻人该有的青涩和茫然,不再像平常那般老成。
云天骄看得越发喜欢,道:“你在此好好安抚你的乡人,告诉他们不要再提为小沈大人请命之事,小沈大人与我和皇上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不会有事,反倒是你们,如此多的人逼临皇城下,小心被扣上乱党谋逆的罪名。”
穆戈回神,也明白其中要害,谨慎道:“草民明白,替乡人们谢过殿下提点。”
“好了,你去通知需要转移的病患,一个时辰后随我回京,你放心,我必好好安置他们,待此间事解决,再让人护送你们回乡。”
队伍即将启程时,云天骄坐在马车中,掀开车帘寻找穆戈的身影,见他正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祖孙两人依依话别,老妇人看着虚弱,精神状态却还不错。
云天骄看清楚那老妇人模样,不禁“咦”了一声。
知微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凑过来也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怎么了?”
云天骄微微蹙起了眉,“你觉不觉得,穆戈的那位祖母看上去有些眼熟?”
知微凝眸片刻,忽道:“是她。”
云天骄惊讶回头:“你认得她?”
“殿下不记得了?”知微提示:“上巳节,兰汤祓禊,在夙夜池中,鬼王还愿。”
云天骄微微睁大了眼睛,“我想起来了,是那位向你还愿的老婆婆!她说她孙儿重病痊愈,还求你保佑他孙子今后一生逢凶化吉。你因老婆婆做了一辈子善事,便为其送上祝福。对了,当时那婆婆说过,她家孙儿名叫小戈儿,就是穆戈!”
那时候云天骄还不知道知微的鬼王身份,如今想起这些,倒是颇为感慨。
知微也颇感意外:“原来穆戈是她的孙子,我只听她本人日日夜夜向我祈祷求拜,倒不曾知道她的孙儿是谁。”
云天骄心中却舒了口气,唇角扬起,“既然得了鬼王的祝福,那穆戈此番应该不会有事了,承你吉言,他必逢凶化吉!”
因为心情大好,云天骄临出发时,还不忘对穆戈叮嘱:“记得,此事了结后,来京中找我,这是我的手牌,你到时候去宫门外,将这牌子随便交给一个守城卫兵即可!”
穆戈双手高抬,珍而重之地接过手牌,目送长公主殿下的仪仗渐行渐远。
少年还未完全长开的身量,如初露风华的苍松翠柏,屹立风中,打着补丁洗的泛白的布衣上落下晨光,鲜活明亮。
“草民感念殿下圣恩,愿殿下福泽千秋。”少年遥遥叩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虔诚恭敬。
因带着二十几个重病之人,回城的速度比来的时候慢了许多,云天骄也不急,半途休息时,还特意探望了穆戈的祖母。
老人受宠若惊,连连要给云天骄磕头,正劝止间,忽听前方马蹄奔腾,竟是来了一队骑兵。
云天骄看向为首之人,心中一跳,那人是司隶校尉,姓石,可此时穿的竟是绣衣直指的服饰。
绣衣特使多为皇上临时委派,专门负责追捕谋逆重犯,着绣衣、持斧钺,遇反抗可先斩后奏。
司隶校尉纵马疾驰,直到近前,看清是云天骄的座驾,才堪堪勒马停下,翻身下来行礼。
“石校尉这是要去追捕何人?”云天骄问。
石校尉道:“回长公主殿下,臣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流寇匪首穆戈。”
云天骄眼皮直跳,“流寇?匪首?怎的就定了性?”
石校尉道:“具体的卑职也不知,殿下恕罪,这趟差事赶得紧,恕臣不能奉陪护送殿下了。”
说罢竟是上马拨缰,准备继续赶路。
云天骄一声喝令,命人将其拦住。
石校尉为难道:“殿下,臣也只是奉命办事,陛下盛怒,催促臣务必尽快捉拿匪首,若是耽搁了,臣的这颗脑袋怕是要保不住了啊!”
云天骄心乱如麻,不知道云天齐为何会突然发难,不过她也知道,在这里对石校尉说什么也是无用,总不能胁迫他抗旨不尊,因而也只能让人放行。
“石校尉抓了人后,辛苦多关照一二,这其中恐有误会,我这就去回禀陛下。”
石校尉在马上向云天娇抱了抱拳,带队离开,马蹄奔疾,踏得一路尘土飞扬。
云天骄也不敢耽搁,弃马车不用,命知微原地画下传送法阵,准备直接传回皇宫,去找云天齐问个清楚。
等待知微画阵之时,穆戈的祖母从一旁马车中下来,颤颤巍巍跪行至云天骄面前。
“长公主殿下,我方才怎么听人说,说我家小戈儿成了匪首啊?不可能的,我们小戈儿最是孝顺听话了,怎么可能是匪首?”
云天骄握住老妪干枯颤抖的手,道:“您先不要担心,这其中怕是有误会,待我回宫向陛下解释清楚就没事了,眼下对您来说最要紧的是先养好身子,不然穆戈又该担心了。”
老妪老泪纵横,惊惧之下惶惶不安,不过还是被哄着回到了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