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她的声音充满了自嘲和悔恨:“现在看来……我真是太傻了……如果不是地府彻底破碎,阴气反噬,威胁到了他们自身的存续……他们怕是连装睡都懒得装,更别说……装醒了!”
发泄完心中的愤懑,松水像是耗尽了力气,重新瘫软下来,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望着海石榴的坟,声音变得低沉而迷茫,带着一种深刻的哲学叩问:
“你们不要觉得我吵啊……我只是……有些感慨……”
“居然连……连长生殿那种地方……都能出现天命人这样的存在……”
她喃喃着,回忆着参商和华胥曾经对他们解释过的“天命人”概念:“参商和华胥他们说……天命人是长生天选择的,类似于天女真慈校长那样的……代行者?是天在人间的化身与意志体现……”
她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充满了困惑与不信,
“可是……那样的代行者,不就等于是天的分身吗?”
她抬起头,再次望向那压抑的灰色的天空,仿佛在质问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长生天”。
“一个不仁的、视众生为刍狗、以天赋者为食粮的天地……真的会……真的会亲自来帮助它眼中的‘食粮’吗?真的会降下所谓的‘天命’,来拯救这被它视为餐桌的‘五浊恶世’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无解的悖论,萦绕在她的心头,也萦绕在所有听到她醉语的人心头。
走马灯外。
松水就站在众人身边。
她看着回忆中那个一年前醉倒在泥泞中痛苦质问的自己,那双沉静的绿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接上了回忆中那个自己的疑问,仿佛跨越了时空,给出了最终的答案:
“我知道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不会的。”
她的目光扫过身旁的苏杭,扫过关山渡,扫过玄同、无量、浩然等人最终落回那盏摇曳的走马灯上。
不论是曾经那位牺牲自己,镇压地府碎片的前辈“天命人”,还是如今这个虽然满目疮痍,却依旧在挣扎求存的“五浊恶世”……
所有人所看到的,所经历的,所拥有的每一次奇迹,所抓住的每一线生机……
都不是那所谓不仁天地的恩赐。
曾经的松水得不到答案,但是在山海关经历了无数次战争的松水已经知道了。
那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会恐惧也会勇敢,会绝望却依旧选择坚持的……人。
像石榴和北邙一样的人用他们的血,他们的肉,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灵魂前赴后继,一点一点从那片冷漠的天和绝望的地的夹缝中硬生生拼出来的。
至于长生天的分身天命人,那更是从未存在过的概念。
毕竟被洛宓养大的苏杭……怎么看都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冷漠无情的长生天。
第68章 不该存在的人
松水的目光并未收回, 而是缓缓地转向了站在众人稍外围一直沉默不语的参商。
她看着参商,这位昔日的同窗,如今的天仙朝会锦衣指挥使, 语气平静, 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缓缓问道:
“事已至此……真相如何, 你已亲见,未来如何, 你也当有所预感。参商,你……依旧不打算改变你的主意吗?”
这句话,瞬间打开了在场所有地仙的回忆。
他们都知道, 在过去的百年里,尤其是在天地之争最激烈,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之后,他们每个人……几乎每个人都曾以各种方式, 或直接或委婉地劝说过参商, 希望他能看清长生天和天仙朝会的本质, 能够迷途知返脱离那个早已腐朽的泥潭。
参商迎着松水,以及随之投来的玄同无量, 浩然甚至状态不稳的海石榴的目光,他那张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甚至没有过多的思考, 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仿佛这个答案早已刻入了他的骨髓, 成为了他存在的一部分。
“你们……劝过我太多次了。” 他的声音平稳, 听不出情绪,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但是,我的回答,从来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忠诚:“天仙朝会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长生天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华胥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
他在心中,无声地补充了这最重要的一句。
士为知己者死。
他参商能有今日之地位,能在这等级森严,波谲云诡的天仙朝会中立足,甚至手握不小的权柄,固然有他自身能力和出身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是被华胥选择的那个人。
天仙朝会有五姓七望,世家大族更是生根发芽在五浊恶世每个角落,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指挥使只有一个。
是华胥向他伸出了手,将他带在身边,以下一任长生殿殿主的身份赋予他信任与权力。是华胥,让他看到了即便在腐朽的秩序内,依旧有人试图拨乱反正,维系那脆弱平衡的可能性。
这份知遇之恩,这份共同支撑着摇摇欲坠局面的袍泽之情,早已超越了个人的好恶与立场的选择。
所以,无论华胥真正的态度是什么,无论他内心对长生天有多少疑虑,对地仙们有多少复杂的愧歉,他的选择都只会有一个——支持华胥的选择。华胥若要与长生天绑定到底,那他便是长生天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
听到参商这毫不意外的回答,站在松水身旁的无量大师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声佛号,那总是带着精明算计的脸上,此刻却流露出深切的无奈与悲悯,她叹息道:
“阿弥陀佛……还真是……后路崎岖,前路波折啊……”
这话意有所指。
参商挑了挑眉,他听懂了无量的弦外之音。他知道,在场的这些老同学,其实都清楚他和华胥之间的细微差别。
华胥,作为被天女真慈,或者长生天直接钦定的继承人,他的名字“华胥”本身就与天仙朝会的核心紧密相连,他几乎是与天仙朝会绑死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几乎没有脱身的可能。
但参商不同。他虽然出身五姓七望,但他并非不可替代,他并非殿主继承人,他的权力更多来自于华胥的赋予和他自身的能力。在局势彻底崩坏之前,他若想抽身而退,并非完全没有操作的空间。
事实上,在很久以前,心思最为细腻也最擅长堪舆占卜的洛宓,就曾私下里为他起过一卦,想要窥探他若继续留在天仙朝会的最终结局。
那卦的结果,除了洛宓和其他地仙无人知晓,参商也没问过,但看此刻无量那悲悯无奈的神情和其他人总是轮番来劝他的态度便可知那卦象……定然不太美妙。恐怕是凶多吉少,甚至可能是十死无生。
然而,知道归知道,选择归选择。
如今,万般因果交汇,所有的底牌——长生天的真相,地仙的挣扎,天仙内部的裂痕,鬼域的威胁……几乎都已经明晃晃地摆在了台面上。
五浊恶世最终的结局会走向何方,或许,就看接下来这段并不漫长的时间里的最终博弈了。
但这一切对于心意已决的参商而言,都不再重要。
他只需要站在华胥身边,成为他最锋利的那把刀。
松水看着参商那副油盐不进,铁了心要一条路走到黑的样子,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
她不再纠结于劝说,语气飘忽,仿佛穿越了百年的时光:
“再见……再见……”
她重复着这个词,眼神有些茫然。
“我们在稷下学宫毕业时,曾经互相道过的那声再见……”
松水问出了那句恍惚的疑问:“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能真正地……再见呢?”
那一声毕业时的“再见”,曾经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彼此珍重的祝福。谁能想到,再见之时,已是物是人非,刀兵相向,甚至阴阳两隔。
参商听到这个问题,脸上那冰冷的面具,似乎松动了一瞬,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讽刺又像是安慰的浅笑:
“石榴……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松水身边鬼怪状态的海石榴。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扫过在场除了尤加以外的所有人,语气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