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地仙”。
这个概念,再次被明确提出。
不再是私下里的玩笑或探讨,而是在这混合着酒意月光的夜晚,被抛向了所有人。
包括那两个代表着旧秩序核心的年轻天仙。
天台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北邙眼中闪烁着果然如此预料中的光芒,玄同抿紧了嘴唇,眼神复杂却并未反对。
浩然握紧了拳头,似乎跃跃欲试,松水和无量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意。洛宓温柔地笑着,仿佛早已料到。琢光和唐鸦也暂时停止了打闹,似懂非懂地看着海石榴。
而在场的所有人中,唯有两个人,与这逐渐沸腾的气氛格格不入。
参商和华胥。
海石榴的话语,虽然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但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主要望着参商和华胥。这是一种公开的招揽,更是一种直白的挑战。
你们虽然是天仙朝会中身居高位的既得利益者,但也是我们的同伴,我们的同学,我们一同在稷下学宫度过了不少岁月。
那么请告诉我,出自综合的立场,你们的态度是什么?
至于最后的结果,地仙会全盘接受。
参商静静地坐在那里,感受着那聚焦在自己身上那混合着期待与挑战的视线。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真正的进退维谷。
理智与情感在他心中激烈交锋。
天仙朝会……因为地府异动带来的压力,最近行事越来越偏激疯狂,就连“长生税”这种竭泽而渔,激化矛盾的荒谬政策都强行推行了下去……它确实需要改变,需要一股外力来打破这潭死水。
但是……五浊恶世又的确需要“长生天”的力量来维系最基本的平衡。否则,失去“天”的压制,那些蠢蠢欲动的地府碎片和鬼域阴气,恐怕会瞬间失控,将整个世间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参商突然觉得有点无力,他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虽然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一天,却一直不想面对这一切,平时……已经竭尽全力,在朋友们的理想与所背负的责任之间,在个人的情感与家族的期望之间,维持着那脆弱不堪的平衡……
可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他看着海石榴眼中那毫无退缩的坚定,看着北邙等人脸上那被点燃的热忱,心中一片冰凉。
他们所行之路……与我所承之重……终究是两条无法交汇的平行线。
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华胥呢?华胥的态度是什么?这帮家伙也真是疯了,居然直接在下一任长生殿殿主面前说这些话,要是一会儿华胥生气了要把他们都抓起来怎么办?这么信任华胥还是因为我才信任的华胥……
参商在一旁正胡思乱想着,为华胥感到担忧,也为这即将到来无法避免的冲突感到焦躁。他几乎能预见到,海石榴这番宣言,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然而,就在这片几乎要凝固的沉默和对峙中——
华胥,却轻轻地笑了。
那不是他平日里那种温和疏离,仿佛计算好弧度的笑容,而是一种带着些许无奈感慨,甚至说不定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的轻笑。
他抬起眼,再次迎上海石榴那毫不退缩的目光,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说出了一句让参商心头巨震,北邙都微微挑眉的话:
“参商,” 华胥没有看身边的发小,目光依旧与海石榴对视着,却突然提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在天女真慈校长面前,许下的愿望是什么吗?”
参商猛地一愣,完全没料到华胥会在此刻提起这个。
那个愿望……他自然记得。
刻骨铭心。
其实,他不止一次和北邙抱怨朝会事务时,也曾带着自嘲提起过。所以此刻说出口,并没有太多犹豫,只是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涩然:
“唯愿……海晏河清。”
唯愿海晏河清。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承载了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的最高理想。
其实地仙们和一些天仙们的愿望都是一样的,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呢?
华胥听到这个答案,脸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分。他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眼睛的参商,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重新面向海石榴,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未动的酒,向着她,遥遥一举。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与沉稳。
“我也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承诺的重量。
“唯愿……海晏河清。”
说完这六个字,他仰头,将杯中那清冽的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深邃难测,他看着海石榴,语气平静,但暗潮汹涌:
“‘地仙’的领袖……仕旒。”
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我,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你能带着你的愿望,走到哪一步。能否真的……荡涤污浊,带来你所说的‘海晏河清’。”
没有赞同,没有反对,没有愤怒。
只有一句看似中立,却将整个未来的重量都压了上去的——“拭目以待”。
这已然是他身为天仙朝会继承人,在此情此景下,所能做出的,最极限的回应。
海石榴看着他将酒饮尽,听着他那句“拭目以待”,英气的眉毛微微一挑,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更加昂扬斗志。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同样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然后干脆利落地将里面的酒一口喝干。
“敬一直都在寻找前路的我们。”
北邙开口,为这次的争锋落下了帷幕。
那场喧嚣而热烈的天台宴会,最终就在这样一种复杂难言的气氛中,缓缓结束。回忆的景象开始如同退潮般变得模糊淡化。
走马灯外。
苏杭还沉浸在华胥与海石榴那场对话中,为那句共同的“海晏河清”而心潮澎湃,又为那注定的分道扬镳而感到唏嘘不已。
然而,当回忆的消散变化时,苏杭猛地回过神,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极其不对劲的事情。
不对啊!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身旁同样神色复杂的关山渡,又看了看刚刚暴露行踪、此刻正沉默不语的北邙和参商,脸上写满了困惑:
好像……唯独北邙没说啊……那个传令游戏,骰子传了一圈,从玄同到浩然,无量松水,琢光唐鸦,洛神,再到石榴盟主……所有人都说了自己的梦想和愿望……为什么偏偏轮到北邙的时候,回忆就结束了?
他当时到底许了什么愿?还是说……他根本就没说?
这个被忽略的细节,在此刻显得如此突兀。
那个在回忆中看似是绝对核心,引领着众人的稷下学宫首席,那个在未来堕入鬼域,变得疯癫危险的北邙……在所有人都袒露心声,展望未来的那个夜晚,他究竟,有没有说出自己的愿望?
如果他说了,那会是什么?与他后来的堕落,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如果他没说……那他当时,又在想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疑问瞬间冲淡了苏杭对过往悲剧的感伤,将他的注意力再次牢牢地钉在了眼前这个戴着梼杌面具,浑身散发着秘密与危险,和之前略显不同的舅舅身上。
北邙……你当年,到底许了什么愿?
第62章 血夜定策
苏杭他故意装作好奇, 向那戴着梼杌面具的黑红衣前辈问道:
“这位……前辈,您和天仙一起行动,肯定见识广博, 您觉得当年北邙在稷下学宫天台上, 究竟许了什么愿望?真是奇怪, 方才那回忆里,所有人都说了, 唯独漏了他,像是被刻意抹去了一般,让人心里怪痒痒的。”
苏杭那点试探的小心思, 在北邙这只活了百年的老狐狸面前,简直如同孩童的把戏,幼稚得可笑。
北邙面具下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撇,心中冷笑:小兔崽子, 跟我玩这套?还嫩了点。
他连停顿都没有, 用一种事不关己, 随意点评历史的口吻,轻松地将话题带偏:“呵, 那疯子能有什么正经愿望?无非是些毁灭世界,让众生陪葬之类的癫狂呓语吧?不说也罢, 更何况, 陈年旧事, 提它干什么?与其纠结一个疯子的过去, 不如想想眼下怎么从这鬼地方出去。”
他这话堵得苏杭一时语塞,苏杭张了张嘴,想说北邙也不至于那么疯,想问你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