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段九游点点头说去吧。
  “莲塘”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即出门去寻莲蓬。
  心里忍不住叹气,知道段九游已经开始疑心自己了。
  他对她了解至深,她对他何尝不是了若指掌?她康复了,之前没注意到的一些小细节都会慢慢浮出水面。
  帝疆对此有些逃避,不敢承认莲塘是他,可他想如之前那般留在九游身边,也没那么容易了。
  段九游晚饭过后拿着一块天青色粗制布来找“莲塘”,她说我喜欢仙兽游园图,“你帮我绣一个,绣好以后做成荷包,下面打上络子,用彩线绕上玉坠,吊在荷包下面,长度大约在这个位置。”
  她在自己腰上比划,手里有彩线,有玉坠,还有一个绣绷子,她是有备而来,就让他在自己面前绣。
  帝疆把绷子抓在手里,她拿了只蒲团在他脚边席地而坐,头仰起来,小孩子似的歪着脑袋,等他动手。
  帝疆在心里叹息,心说:若是早知有今日,就该把束发和绣花提前学一遍。
  他没拿过绣花针,大致方法还是明白的,首先要把线穿到针孔里,然后把布压在绷子里,再用线“扎”布。
  这个过程类似于作画,段九游巴着他的膝盖往绷子上看,指着上面一大块不成形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
  “假山。”
  帝疆不假思索。
  “这又是什么?”
  “祥云。”
  他敢绣,她也不打断,摆明就是要看他怎么折腾。
  一块假山绣完之后,帝疆活动了一下脖子,说咱们歇歇?
  段九游也好说话,他说要歇,她便招来莲蓬送了两盏花露来喝。
  帝疆那杯花露里加了很多糖浆,段九游自己喝都嫌太甜,帝疆不动声色地喝完,放下。
  段九游移开视线,心说:还挺能装,齁不死你!
  她已经可以断定面前之人就是帝疆了。
  这是帝疆第二次骗她,之前天定之主一事还只是瞒着她,现在都开始“换皮”了!
  “莲塘”继续绣花,段九游看着窗外出神,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她的处事原则一直很简单,对于自己在意的人,以诚相待,对朋友如此,对爱人亦是如此。
  也许对爱人要求更高?
  偏他是个一肚子诡计的人,她被他欺瞒,被他哄骗。
  若是虚情假意也就算了,她恨他也能恨得斩钉截铁,偏他对自己动的也是真情,若非如此,她不会恢复得这样快。
  犼族心头血,有镇痛和辅助伤口恢复的奇效,他喂给她的红果粥里有他的心头血。
  她初时没尝出来,快要康复的前几日,才慢慢品出一点不同寻常。
  可他说那是焕翎草的味道,那种草有些许腥甜之气,她那时病着,很难分出精力区分两者不同,被他骗了过去。
  再后来就是今天,静下心里慢慢回想,“莲塘”的漏洞其实很多。
  “她”不帮她换衣服,不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他脸皮厚得要命,不为她换衣完全是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穿衣服。
  荒族少主饮食起居都有侍从仙鬟伺候,他连自己衣服都穿不好!她初见他时,甚至看到他将右衽系成左衽!
  还有沐浴,他不伺候,是料到她早晚会知道他不是莲塘,若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伺候她沐浴,待她得知真相,定会找他麻烦。
  还有束发,还有现在装模作样绣的这个荷包——
  段九游眼睛一瞥,发现荷包上不知何时有了精致图案,之前绣得丑得要死的假山,忽然变成了十分拿得出手的图样。
  她知道他一定在她没注意时捻了诀。
  段九游对此不屑一顾,兼并还有一些厌恶他炫技。
  法修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在她手里死过一次?
  她懒怠理他,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
  这跟第一次得知他欺骗自己时的心境是不同的。
  那时她以为他对她完全是利用,以为自己真心错付,所以生气发怒,心里发疼。
  后来知道真相,依然不愿原谅,怪他欺骗,恨他竟还打算欺瞒她一生,让她糊里糊涂与他成亲。
  她有她看重的东西。
  也许官声不佳,可也做了九朝神官。
  在这九朝岁月里,恶兽来了她挡,外敌来犯她杀,朝臣说她狂妄,行事作风不尊礼法,可从未有人说过她是佞臣,说她是叛贼!
  她以忠正身,笔直立于天地之间,不想做被人玩弄的刀!
  现在生气,是气他又用骗的方式留在自己身边,同时也有怀疑,帝疆留在地息山,究竟是为自己,还是有其他考量?
  两族现在这般境况,傻子都知道要跟鳌宗搞好关系。
  他留下来,究竟是为她,还是为了荒族能够顺利拿下天昇?
  若有这方面的考量,这份感情便失了纯粹。
  可若真是如此考虑,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错。
  不管是帝疆还是白宴行,都先是一族之尊,然后才是自身。
  情爱美丽,好的时候确实让人心神荡漾,可这世间并非只有小情小爱,一族成败肩负在身,怎能只管儿女情长?
  至于夺天之争,原本就该公平,天境到底应该由谁统治,不该由她做主。
  她“大病”一场,痊愈之后其实想明白很多事情。
  于大局而言,帝疆的选择没有错,于情义来说,她为他剔除过一根神骨,他还了她十二碗心头血,已经算是两清。
  她不打算再让自己参与其中,幽幽出声。
  “你跟龙族的事我不会再管,明日便会命人将官印送还至勤政殿。我不再是天昇神官,也不会再插手两族之事,但有一点,两族交战不伤仙民,望你们不要殃及无辜。”
  第105章 不叫老祖了?
  老祖她一心求死
  “莲塘”手里还拿着针线。
  仙鹤已经“绣”成了,明日就能全部“绣”好挂在段九游腰上。
  “她”短暂沉默,收起针线,说:“老祖,时辰不早了,我帮你铺好被褥,这便歇息吧。”
  “戏瘾这么大么?”段九游没想到帝疆还在装傻。
  “莲塘”起身铺床:“今夜有些凉,要不要换一床厚一点的被子?”
  段九游坐着没动。
  两条腿盘起来,揣着袖子看帝疆。
  帝疆叹了口气,明知道早有这日,也知道自己瞒不过她太久,终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转身面向段九游,莲塘的形貌在他身上如雾散开,变回本来面目,身上衣服换了一身,不再是喜服,而是惯常穿着的玄色大袍。
  他无奈一笑,少年气的面孔似寒山青松,清寂绝艳。
  “九游... ...”
  “不叫老祖了?”
  重新看见他时,段九游还是掩不住心里一口闷气。
  “你可真是能屈能伸!为了留在地息山,端茶倒水,侍奉汤药。给我尽孝来了?”
  帝疆不接辈分的茬儿,笑了笑说:“之前在十境,我寒症缠身,你也是这般照顾我的。我娘说投桃报李,结草衔环,遇见这样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女子,就该以身相许。”
  段九游抱起胳膊,用审视的眼光打量帝疆。
  “你还真是神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回忆他扮演莲塘时,经常头发乱得像鸡窝,睡醒了也不会梳头,莲蓬不帮他收拾,他跟疯子没区别。
  女子穿长裙,走快了容易绊倒,他摔过一次,就是在窗户外面,段九游看着他端着一碗热汤经过,一脚踩到裙摆,摔得人仰马翻,好半天没进来。
  莲蓬说他在外面生闷气,隔一会儿自己好了,走到厨房让人重煮一碗,再进来的时候裙子短了一截,很丑,但是确实没再摔过了。
  段九游那时以为他照顾她心切,现在想想,蠢得很!
  他蠢,她也不聪明,否则早该看出他是谁了!
  她对帝疆说:“我不用你以身相许,你欠的已经还了,不用再扮演孝子贤孙。两族之事鳌宗不会插手,你们各凭本事,随你们谁当帝君。”
  帝疆解释:“我来地息山,跟夺天没关系。”
  “那又如何?”
  段九游奇道:“不为夺天之战,便算你来还债,我在十境照顾你一年,你在这里伺候我十二天,已经算便宜你了,你还要讹我不成?”
  帝疆语气诚恳:“我不占你的便宜,公平还债,你照顾我一年,我伺候你一辈子,犼族寿命最长可达三千万年,我其实挺能活的。到时再用灵丹延续寿数,还可剔除仙骨,入尘世轮回,我不做神族了,以凡人之躯重新修炼,长长久久陪着你。”
  段九游挑眉,她何时说要他陪了?她刚刚的意思明明是两不相欠,分道扬镳!
  他惯会偷换概念,之前在十境便是如此,妖言惑众,巧舌如簧,她当初就是被他这么一步一步骗到差点跟他成亲的。
  想到之前的事,段九游更为恼火,银牙一咬:“你倒是会做买卖!不问我肯不肯买你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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