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段九游醒得突兀,睁开眼睛就叫疼,一疼就要骂人,她喊得无预无兆,严阔每次都被她吓得一抖。
白宴行也知严阔不易,携严阔至廊下道。
“可我见她疼得冷汗之冒,痛苦不已,就再没什么能止疼的灵药了?亦或是什么难寻的药材,只要有用,我都可去寻来。”
严阔摆手:“没有这样的药,就算是有,用在神官身上也起不到作用。”
“难道只能这样熬着?”白宴行拧眉。
“只能熬着。”严阔如实道,“熬到神官大愈才不会疼。说句您不爱听的话,知道疼了,也许是件好事。神官七千万岁高龄,性情仍似一个孩童,很大程度是因为没受过苦,没吃过教训。一个本事通天的孩子,只有知道疼了才能真正长成一个大人,才会在做出决定时有所顾虑。”
严阔走了,寝殿里清净下来,应该是段九游又疼晕过去了,莲塘等人在里面伺候,白宴行独自一人站在廊下出神。
严阔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便如这次造反,换做任何一个仙者神官,都不敢轻易做这个决定。
但是段九游敢,大齐鳌宗敢!
段九游太强了,强到没人治得住,强到敢在两族大战之时为天择主,强到,即使亲手推上一位帝君,也有将他拉下来再换一个的魄力。
这样的神官,这样的性情,但凡走歪一步都与魔无异。
她需要一个约束,需要懂得凡事皆有代价,可他又深觉这种代价并不能完全束缚住段九游,不听话的“孩子”不是知道疼,挨了打,就会乖乖按照旁人规划的路线走。
便如帝疆,一年前他寒症缠身,仅剩三成神力落入破风十境,荒族大败,三万兵士魂魄坠入洗魂池中,这样的代价束缚住帝疆了吗?他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得到与付出之间存在“甘愿”二字,只要他们心甘情愿,便无可阻挡。
白宴行忍不住叹气。
这两个人实在太像了,像到可以“同流合污”,像到白宴行不得不承认他们在某种程度上的相配。
可是,两个人的道终究是背道而驰的,感情一事更是容不得半点利用和欺骗。
段九游可以为帝疆拔去一根无痛之骨,忍受常人百倍之痛,唯独接受不了这份感情参染杂质。
帝疆可以为段九游暂时退兵,可以在薛词义再次挥动战天戟时甘愿承受反噬之力也要收回那道法阵,可他会放弃与龙族再争天境吗?
……
与此同时,破风十境内也不得安宁。
荒主撤兵而归,放弃了一举击破天昇的绝佳机会,龙息山驻扎全部都是龙族主力,错过这次,待三十六州各部集结,这场仗便没那么好打了!
荒族统领聚首于十境宫内,反复踱步。
“尊主怎会这般糊涂?明明今日就可拿下天境,硬是因为段九游收了兵!大荒千万年基业,难道比不上一个女人?!”
“自从这个段九游来了十境,尊主就像变了一个人,与其说段九游是来跟我们造反的,不如说她是天昇派来的奸细!”
“从前尊主做事多果决?何曾这般妇人之仁?别的不说,就说上次与元蚩大战,若是提前吃下百姓灵源,怎会身受重伤?你们身为近臣,不劝阻尊主反倒由着他胡来?!”
他们将气撒在四悍将身上。
四悍将眼观鼻鼻观心。
他们管不了,便是这些满嘴抱怨的仙官神将,真到了尊主面前,又有几个敢站出来言声?
议论之间有人缓步而出,正是朝臣口中议论不休的帝疆,他自龙息山回来以后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众臣见他面有苍色,怀疑战天戟的反噬催动了尊主体内旧疾,可他神色严冷,他们纵是有心叫荒医诊治,也不敢开这个口。
第97章 还真说不上来
老祖她一心求死
帝疆步入王座,一身赤色锦袍红的刺眼,穿的竟然是他与段九游成婚时要穿的喜服。
朝臣立即分作两排站好,帝疆傲然坐于王座之上,睥向座下众臣。
他面貌生得孤冷,脸上不见笑意时,喜服也有肃杀之感,仿佛下一刻就有人身首异处。
帝疆平淡开口。
“方才吵什么?”
朝臣们冷汗直冒,谁敢言声?!
他媳妇儿跑了,他窝在书房四个时辰,独自将喜服穿了出来,十境城内喜绸红缎尚在,他紧赶慢赶没办上婚礼,谁敢在这时给他添堵?!
可他问话,他们不敢不答。
刚才叫得最大声的原山统领翟秋阳硬着头皮接了一句。
“方才,微臣们是在说,今日王宫内外,甚是喜庆。”
真是越慌越乱!
这话翟秋阳说出来就后悔了,不是诚心给尊主添堵么?!
帝疆嗤笑一声:“喜庆?喜庆怎么不笑呢?一个个肃着脸,这是在给谁吊丧呢?”
朝臣闻言连忙下跪,山呼不敢。
“孤看你们敢得很!”帝疆看向宫外一阙红绸,心里像郁着一团火,又似结着一块冰,“若是不敢,封臣为何会擅离职守,出现在龙盐州内,荣御将军为何会在州内大开杀戒?你们尊的到底是谁的令,听得是谁的调遣?!”
众人再次叩首,只恨不能将头埋进十境宫的砖石地面之中。
封臣确实接了帝令,但帝疆给他的命令是与三悍将一同留守十境,可他们却去了龙盐州!
薛词义跪上前来,主动承担罪责:“尊主息怒,封臣是受臣调遣才离开十境。段九游突破结界,臣担心她会直接冲入龙息山对尊主不利,这才在情急之下急调封臣等人突袭龙盐州,原本想借此拖住段九游,为尊主与天晟一战留足时间,没想到她不到一炷香便破了四悍将的阵……”
“借龙盐州拖住段九游,你可真会找地方下手!”帝疆凉笑,“龙盐州内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仙民,杀起来容易,又能制造混乱,你打得一手好算盘!我大荒若是没有你,是不是要灭族了?!”
“老臣也是为了尊主着想啊!!”薛词义为自己叫屈,“老臣既是尊主的臣子,也是尊主的舅舅,老臣不能眼睁睁看上一次夺天之战的惨剧再次发生!大齐鳌宗坚如磐石,若叫他们再次站在荒族对面,纵使神剑湛卢已损,世间再无神器可伤尊主性命,依旧是场难打的硬仗!”
薛词义老泪纵横,当初他以天定之主一说诱骗段九游入十境,就是怕两族大战再遇鳌宗。
鳌宗有生无死,这是最可怕的事情,他们的存在就似横亘在荒族与天晟之间的一堵墙,任凭多高的术法,多强的悍力都撼动不得。
“如今看来,你的这些布局为荒族带来了什么?”
帝疆看向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舅舅。
他过去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爱管闲事呢?
若非是他布局在先,他跟九游之间便不存在欺骗,若非他叫封臣去了龙盐州,九游也不会大怒,甚至连上次所谓的龙泉岭屠龙事件,也因薛词义这次动了龙盐州“遥相呼应”地坐实了!
很多事情在人们眼中有一就有二,有二便有接二连三!
薛词义垂首:“如今看来,确实不妙,可老臣也是一片赤胆忠心啊!”
帝疆懒得听薛词义废话,挥手让众臣散了,薛词义走在最后,边走边哭!
他认为自己委屈透了,处处为外甥考虑,外甥没有一样领情。
他在众臣退去之后忍不住折返:“就为一个女人!你连江山都不要了?龙族仙民非我族类,纵是死了又何妨?”
帝疆难掩愤怒:“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女人!你至今仍觉得该动龙盐州吗?你是神族,不是什么歪门邪路!杀仙民,反天地,纵使赢尽天下,又将至我荒族于何地?至我于何地?是强权执政的暴君,还是涂炭生灵的妖邪?神族交战罪不至仙民,这是古来就有的定规!如今荒族首开先河,你别白长一对耳朵,伸长了去外面听听,都是如何咒骂我们荒族的!”
薛词义刚刚冒头的气势,瞬间被帝疆压了下来。
龙盐州一事确实不够光彩,他无力反驳,沉默许久方道。
“那您,预备怎么解决鳌宗一族?只要鳌宗站在他们那边一日,咱们就一日夺不回天境。”
——还能怎么解决?
帝疆无声看向宫外,在心里感慨,当然是去赔礼道歉。
这歉还不能他一个人道,得带着封臣和薛词义一起过去,把龙盐州的前因后果,和天定之主之事一并解释清楚。
九游这次气得不轻,龙息山上她看他的眼神满满都是恩断义绝,她待他从来都是真挚,不曾有半分隐瞒,她恨他欺她,骗她……
这般想着,心里便生了急,起身对薛词义道:“叫上封臣,我们现在就去地息山!”
……
白宴行一直守在地息山没离开,严阔走后,他便坐在寝殿外的石桌处喝茶。
九游偶有清醒,白宴行就算担心也会等莲塘出来再询问情况。他是知礼守礼之人,不像某个长驱直入的“土匪”,未经任何通传,直接在寝宫外面落了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