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月亮从乌云里探出头来,照亮了一张冷淡邪气的少年面孔。
  白宴行与帝疆交战多年,每次相见都是法相,此次是他第一次见到帝疆“人相”。
  四目相对,白宴行淡淡一笑:“倒是难得见你以人相示人。”
  帝疆感慨:“要成亲了,不打算请你观礼,所以在你死前让你看看我的长相。”
  “成亲?”白宴行一怔,没想到他与九游竟已走到这一步,神情微有落寞,更多是为九游不平。
  “你以天定之主一说诱骗九游助你造反,竟还诱她嫁你?你可曾想过,若她知道真相之后是何反应?你就不怕她恨你?”
  ——我又何曾想要骗她?若非薛词义擅作主张,下了这步乱棋,我也不至被动至此!
  帝疆在心里骂人,但这里面的内情没必要让白宴行知道。
  “小黄爷在勤政殿吧?”他对白宴行道,“杀了他,再灭天昇一族,你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告诉九游我骗过她?”
  帝疆之所以被天境诸神忌惮,不仅是因他强大,更是因为他行事决绝,不会放任任何一样危机暗伏在自己身侧,杀必杀净,斩草必定除根!
  白宴行说:“那大齐鳌宗呢?我来六部军营之前已经让人知会了鳌宗弟子,你要将他们一并除去吗?”
  “薛词义在你离开之后便用法阵控住了地息山,待我处置完这里便要赶去山中,用忘念咒洗去他们记忆。”说到这里帝疆歪了歪头,对白宴行道:“你该死了。”
  他时间不多,还要回去迎亲。
  ——那蜚蜚呢?
  白宴行在心里笑。
  蜚蜚可以穿越世间一切屏障传递消息,算算时间,此刻应该已经到了。
  ……
  蜚蜚进入十境时,段九游刚在铜镜前坐定。
  她睡不着,距离迎亲还有两个时辰,闲来无事便为自己上妆,蜚蜚忽然闯进来,吓了九游一跳,描眉的螺子黛都掉到了地上。
  蜚蜚说:“老祖,不得了了!”
  蜚蜚每次出现都有类似的开场,以至于段九游多少有些不喜欢她。
  她重新捡起螺子黛,一面对镜描眉,一面对蜚蜚道:“明日清早我便出嫁了,不想听到不好的消息,若是与龙族有关,暂时压下,万事等我大婚之后再说。”
  白宴行是心思缜密之人,早晚在幼狼身上看出破绽,蜚蜚这时出现一定是天境那边有了什么动静。
  两族交战不可避免,帝疆已经大愈,不论龙族有何动作,都威胁不到荒族。
  她跟帝疆一样,无论龙族今日有何动作,都不希望有人打扰这场婚礼。
  天海石门可以阻挡这些纷扰,一切都等婚礼结束再说。
  但蜚蜚却摇头。
  “不是龙族,是您!您不能嫁给帝疆,他从头到尾都在骗您!天定之主机缘是假,小黄爷是被荒族收买的,帝疆率兵围住了六部军营,地息山也被薛词义控制,我们的人被困在法阵之中,只有我逃出来了!”
  段九游缓慢放下描眉的手,铜镜里映出一张怔忪的脸:“你说什么?”
  ……
  龙息山六部军营。
  龙族已经连续承受了荒族五次强攻,白宴行衣袍染血,以身为盾,牢牢将天昇兵士护在身后。
  荒族将士久攻不下,而此刻的帝疆,根本还未出手。
  他站在龙息山顶,俯瞰整个战局。
  他并非喜欢猫捉老鼠的游戏,也不是在享受敌弱我强的优越感,他只是在思考,怎么处置这些人。
  全部杀光是最简单的方式,但是九游那边不好交代,她一直希望他能对天昇网开一面,若是一个不剩,只怕她会怪他下手太狠。
  他在九游眼里是“改邪归正”的人,虽然帝疆认为这个说法很可笑,但在潜移默化之间,他就真的没有改变吗?
  他看向战局中的白宴行。
  几日前,他也曾为拿回荒族兵士魂魄,以不足六成的残破元神站在元蚩面前,他明白白宴行这一刻的坚守。
  又一刻,眼前闪过万枯山枉死的无辜荒众,和天昇禁军挥起的利刃,若他留下他们性命,这些枉死的魂魄以何慰藉?
  翻手攥出一把蓝焰,帝疆看着掌心弑神之火。
  掷下去,不论是白宴行还是六部天昇兵士,都将葬身于此。
  第95章 我们走
  老祖她一心求死
  “你要做什么?”
  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帝疆背影微微一僵,连眨眼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他皱眉,眉心紧紧地锁着,她不该在这时出现,为何会在这时出现?!
  身侧有人单膝跪地向他请罪,是原本应该守在地息山的薛词义。
  “尊主,我忽略了蜚蜚,让她逃进了破风十境,段九游来了地息山,碎了一根红藤杖,破了我的法阵,我拦不住她,她还去了……”
  帝疆没再听下去,深深运气,觉得薛词义真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摆手让他退下,收去手中蓝焰,稍作停顿,才转身面向身后的段九游。
  她来的匆忙,仅着一身单薄寝衣,散着一头长发,身后是一众鳌宗弟子。
  帝疆叹息一声,脱下身上氅衣想给九游穿上,他进一步她退一步,他停下脚步,艰难扯出一个笑容。
  “碎了一根红藤杖,何至于此呢?”
  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门下弟子,地息山的法阵只为控制他们离开,她碎掉一把法器也要破了那道法阵,是担心他大开杀戒,特意赶来支援龙族吧?
  一年前二主夺天,她便率大齐鳌宗挡在荒族面前,一年以后,同样的场景竟然再次上演。
  不同的是,一年前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与她一战,现在的他,很头疼。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段九游直视帝疆,一字一句地问,“我来之前,你打算做什么?”
  帝疆脑子里有一瞬间空白,运筹帷幄如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告诉段九游。
  难道说——我在杀一群挡在我面前的废物,他们一年前就该死了,一年后的今日,他们多捡了一年寿命,还有什么不知足?
  可他不想激化矛盾,尤其在这种时刻。
  他在经过一番思索之后告诉九游:“龙族若是肯降,我可以放过龙族百姓,不灭天昇全族。”
  “但是龙族将士和白宴行必须死,对吗?”段九游反问。
  帝疆望向六部军营处。
  “龙族兵士若是肯降,白宴行肯降,我散了他们修为,囚在龙息山内也无不可。”
  “荒主不可!天昇杀我荒众在先,怎可再留他们性命?!”薛词义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你妄想!我龙族将士宁死不屈,今日只有战死决不苟活!龙泉岭三千枯骨,全部葬身你手,我们今日就算不能为他们报仇,也绝不受你羞辱!”
  他肯网开一面,龙族却不接受他施舍。
  这个答案本来就在帝疆意料之中,他对九游无奈一笑,似乎在说:你看,不是我要杀他们。
  “两族之间横亘一把白骨,这样的深仇大怨,谁会收手?龙族百姓我可以不动,但是我与天昇的恩怨,必须要在今日了结。”
  “小黄爷的事你知不知道?”
  段九游再问帝疆。
  “这个晚点再跟你解释。”
  帝疆略见窘迫,不自然地看向别处,他最不想与她讨论的便是这个问题。
  “你知道。”段九游紧紧盯着帝疆,“你知道天定之主一说是假,担心真相败露,便杀小黄爷。你知道白宴行知道此事,所以围堵龙族于龙息山内,你说要杀兵士,恕百姓,可你却让人杀上龙盐州!”
  那是龙族百姓聚居之地,一年前,帝疆屠龙三千,留下一座尸横遍野的龙泉岭。
  白宴行称帝之后,便在龙泉岭内做了一个千坟冢,将剩余百姓转移到了灵气更为富足的龙盐州生活。
  她和他的事可以另当别论,甚至他与龙族之事都可以另当别论,可百姓呢?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不该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你在胡说什么?”帝疆面露不解,他承认他为遮掩真相,派人去杀小黄爷,可龙盐州一事从何而来?
  “胡说?”段九游苍凉一笑,不知该夸帝疆演得太好,还是自嘲自己从未看清过他。
  “你自己下的命令竟忘了吗?我问你,荒族四悍将现在何处?封臣现在何处?你口口声声说留龙族百姓性命,却叫封臣杀入龙盐州。若非我及时带人赶到,此刻那里,便是曾经的龙泉岭!”
  她亲眼看到四悍将围堵龙盐州,亲眼看到封臣腰间的荒主令,她对那块令牌如对帝疆一样熟悉。
  她不会错认封臣,更不会错认那块帝令!
  “我真是老糊涂了,荒族嗜杀,本性使然,我竟相信野兽会不茹血!几日之前,你宁可以六成残魂对战元蚩也不动十境百姓灵源,今日,却要命人屠尽龙族。帝疆,你的善是演给我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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