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帝疆漫不经心地移开手:“这会儿说是妹妹了,怎么没听你唤过我兄长?”
  “兄长。”
  段九游从善如流,顶着一张笑脸凑到帝疆近前,这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儿。
  段九游曾说帝疆是“狗族”,其实自己才有一点“狗属性”,高兴时什么都好,不高兴时又是不论面对什么都敢翻脸。
  今日心情还算不错,尤其这顿饭吃得舒心,嘴上也跟着甜,眼见帝疆不为所动,又叫了声“哥哥。”
  帝疆被她气笑了,心说好一个会撒娇的“老不死”,偏他有些吃她这一套。心里一软,面上就柔,视线落在“段小游”身上,简直像早春一道轻缓的风,点在了一枝青绿嫩芽上。
  可惜这人清醒至深,嘴角淡淡一牵:“那便不赌了,直接一人一半,一起洗。”
  段老祖洗碗的时候一直在生气。
  首先她非常不爱洗碗,摸哪儿都觉得油浸浸的。
  其次她叫帝疆哥哥了,还叫了两次,他对她笑得撩人,分工依然是一人一半。
  她觉得自己亏了,攥着碗想往水盆里砸,可她毕竟这么大年纪了,耍小孩儿性子让人笑话,加之身边没有一看她脸色不对,就柔声哄劝的弟子,她作给谁看?看到的人能哄吗?
  段九游恨恨地斜眼撇帝疆,他能哄她?
  她甚至怀疑他掌握了气她的技巧,知道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能让她不高兴。她不想被他“吃这么死”,另辟蹊径地抓起两只没洗的碗,当着他的面扔到外面去了。
  “我明天买新的!”
  她这么跟帝疆说。
  帝疆看着她没说话。
  段九游神情激愤地叉腰站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种行为不仅幼稚还糟蹋东西,气冲冲走到门外,又捡回来了。
  厨房里昏黄的光晕淡淡打在帝疆清冷的脸上,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又笑了。
  各处收拾干净之后,段九游跟帝疆一人一屋地躺着,均是闭目小憩的状态。
  梆子敲过三声,也没见他们有何动作,只见床上虚影一闪,便晃到了柳天时所在的柳宅。
  这地方不算太大,除去前院酒坊,和两排耳房,正中便是主家居所,两道虚影于行走中渐实,长驱直入地进入到天时杵所居卧室。
  段九游揉了揉鼻子,刚一进来便觉不适,卧室里浓香飘荡,是她最不喜欢的紫宁花香,她对这种花过敏,一旦嗅到就忍不住打喷嚏,她强忍鼻酸,朝架子床方向看去。
  那上面躺着一个女人,身形瘦削柔美,整个人面朝床外卧着,脸上黑纱已除,裸露着一块自眼皮正中横跨过鼻梁的粗长疤痕。
  正是睡熟的天时杵。
  帝疆坐在一屏风之隔的外间等候。一来柳天时毕竟是女身,即便是块石头,他一个男子也便在人熟睡时靠近。
  这个说法在来时路上便遭到过段九游的嘲讽,她至今没有忘记帝疆在浴房与她争论过的,你我都曾光着身子打架的说法。
  帝疆却说情况不一样,他们光着打过,变成人身之后,也就没有什么不能看。
  天时杵不一样,没光过,不熟,便不方便看。
  二来,回天印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术法,只要修为在神尊以上者,皆能使对方化形,段九游就算术法再差也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
  而这世间之事,总有意想不到的波折。
  段九游把口诀忘了,比着一个结印手势念叨了半天,硬是想不起最后两句怎么背了。
  “是真灵下盼,仙时临轩,还是五方徘徊,云篆皓虚?”
  她学得不好,在她师父门下常是被拎出去站罚,抄诵数遍的弟子。如今距离她背诵口诀已过千万年,除去常用的一些要诀外,早将这些还给师傅了。
  “帝疆……”
  她想喊他过来,鼻子一松,便吸进一口紫宁花香,香气冲鼻而入,正将她忍了又忍的一声喷嚏激发出来。
  这一声之后,就好像控制不住了,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柳天时今夜睡得并不沉,心里揣着一桩心事,总不让她安宁。段九游接二连三的几个喷嚏打醒了她的神志,待到段九游好不容易控制住时,两人已经变成了大眼瞪小眼的状态。
  “……你。”柳天时看着面前那个细小眉眼的孩子,发出一声疑问。
  “……对不住了。”
  “孩子”抱拳拱手,挥起小拳头,对着柳天时的脑袋就是一击。
  回天印必须在对方沉睡或是昏迷时才能施展,柳天时已经清醒,段九游只能将她打晕。
  这是段老祖最擅长的解决方式,拳头看着不大,实际一座山都能凿开。她刻意控制了力度,生怕一拳把人打死,结果柳天时只是歪了一下,很快又站了起来。
  “你谁啊?”
  “……我打轻了?”
  段九游看看拳头,怀疑身体缩小之后力气也有所减弱。
  于是挥动胳膊,加了一个跳脚,又给了对方一拳头。
  这次力度着实不小,柳天时被她打得栽回枕头上,没多一会儿又坐起来。
  “你打我干什么?!”
  “你头为什么这么铁?”
  两人同时发出惊讶,段九游提着裙子坐到柳天时身边,抬高双手,抱着她的脑袋上下左右观察。
  这世间居然有东西,比她拳头还硬?
  第19章 三十二斤瑕株草
  老祖她一心求死
  “打不动。”段九游这话是对闻声而来的帝疆说的。
  帝疆眼中升起困惑,也没想明白其中道理。天时杵本体为柳山石,坚硬程度仅次于万枯山大月石,可它再坚,也不该硬得过鳌族。
  “你吃过瑕株草?”帝疆幽幽开口,只有这一种可能。
  柳天时没有立即回答,她方才神志有些迷糊,此刻骤然清醒,回神一般翻开被子枕头,将一张黑纱覆在脸上,直至确认遮掩完好才重新面对他们。
  瑕株草是一种修复自身的草药,只有石头能“吃”。作为长期打磨利器的神物,仙家都会以瑕株草入药,以熏蒸的方式保护神器石身,天时杵跳进招招城前,刚被她的“前东家”赵奉礼熏过此药。
  “吃了,怎么了?”
  天时杵眼含警觉,在段九游帝疆观察她时,也在观察他们。
  她是跟着赵奉礼见过大世面的人,知道面前这两个人,绝非寻常人物。
  “这得用多少瑕株草,能硬成这样?”段九游曲起手指,敲门似的在天时杵身上敲敲打打。
  “三十二斤。”柳天时说。
  赵奉礼熏得挺多,烟熏火燎地给她补了六个多月,意外使她获得了无坚不摧的身体。
  她戒备地看着对方,不动声色陈述:“我是女身,与另一块天时杵性别不同,身体也较那块脆弱,之前为修战山斧,磨破了一块石身,赵奉礼一直对我心怀愧疚,四处割草,有药就熏,不知我早已厌倦为人打磨刀剑的日子,找了个机会便从他身边离开了。”
  “你难道不是为齐星河来的?”段九游停止“敲打”,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肤浅!”
  柳天时先怔后窘,最后演变成一种强硬的桀骜,露在黑纱外的秋水眼高高一挑,她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向面前这个小不点。
  “男人只是调剂品,谁会为了一个小白脸放弃大好前程。我是倦了,厌了,不想过那样——”
  她编不下去,眼神忽然变得凶狠又沮丧:“那王八蛋不喜欢我了!之前花前月下,你侬我侬,我以为他记着这份儿情,一听说他被迫留在招招山,义无反顾跳了进来。谁承想他嫌弃我脸上疤痕丑陋,每逢遇见都不愿正眼看我,出了事又找我帮忙,还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利用我呢!”
  她当初与他相识,正是容貌姣好时刻,齐星河对她百般奉承,不知立下多少海誓山盟,如今她容颜损毁,他便对她客气了,既不拒绝也不亲近,一旦遇上事情,又是一嘴甜蜜好话。
  段九游不解:“你既知他如此,为何还要帮他在张大人面前求情?”
  这招招城的大店小摊被齐星河砸了七八,说是发泄情绪,实际就是仗势欺人,没事找事。
  那馄饨摊的摊主就是因为馄饨难吃被打的,虽然事实确也如此,可齐星河一个器物成人,分明与清乐街众人一样,没有味觉。
  既尝不出滋味,如何知道难吃?可见是故意找茬。
  段九游说:“他现在无论砸东西还是打人都没成本,就是仗着你在背后为他撑腰,他是个混账,你也跟着糊涂?白拉着那些无辜的人受罪。”
  柳天时看向别处,音量明显没有之前高昂:“那些人都是死物,渡衡给口仙气儿,便真当自己是人一般过日子,打便打了,有什么要紧。再者,齐星河又没直接拒了我,三番两次都要求我,我早晚都能等到他来,没准他跑着跑着,把我脸上这条疤看习惯了,与我重归于好也不一定。”
  “他为什么不拒绝,你不清楚吗?”段九游觉得柳天时比齐星河还要偏激,“人家纵然是死物,也有了人的意识,也不该由着你们这么糟蹋。你出身柳青岭,生为柳山石,若没仙家点化,你不也是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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