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段九游认为自己安排得很面面俱到,帝疆脸上却没露出满意,她看着他掀开被子穿上缎靴,略坐了一会儿,问:“没辣的么?”
  他口味也不是一味单一,全是甜的也不下饭。
  “小翠”神情诧异:“怎么还提上要求了呢?”
  之前不是说他什么都吃吗?还有今天早上,他像个闷葫芦似的坐在那里,不喜欢的不动筷子,喜欢的就多吃两口,多听话啊。
  “你比他们有眼力见。”
  帝疆越过“小翠”从屏风上摘下一件玄色绣金蟒团云蚕绸直裰,“小翠”眯着眼睛观察,怀疑他根本不会自己穿衣服,看他胡乱一抿就要系绦带,忍不住念出一串“我来我来我来。”
  绦带一端被一只小胖手拉住了,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帝疆低头,看她在自己跟前唠唠叨叨。
  “这个你得这么系,还有这根,它是从这里面绕过来,再从这边……”
  帝疆根本不学,头微微偏向一侧,首次认真端详“小翠”现在的长相,心说真丑,头发本来就少,还梳了一个全部束到头顶的双丫髻,别的丫头都是怎么好看怎么捯饬,就她图省事儿,额前一根毛不留,露着挺大一颗脑门子。
  不过他不讨厌“小翠”,正如他方才所说,她比旁人有眼力见,有眼力见就能少废话,他不知道她打算在这里呆多久,反正能省一天事儿是一天。
  晚膳依旧摆在正堂里面,“小翠”这次布菜明显比早上殷勤,一方面是为了缓和关系,一方面是希望他能听劝,别再去衔为山杀人造孽。
  正堂特意被她留了扇半开的窗户,北风打在窗页上,吹得“哐哐”直响,她故意向窗户那边看,故作忧心地惊讶:“这还没到三九天呢,怎么就这么冷,屋里生着炭都冻骨头,这要是出去了,肯定得冻僵了回来。”
  帝疆不接茬,专心吃饭,桌上有盘辣炒豆腐挺合他心意,“小翠”布菜不专心,连续两勺挖的都是糯米藕,他拿筷子拨了一下。
  两人筷子相撞,“小翠”如梦初醒,第三勺才往豆腐上奔。
  她帮他拌饭,表情还有一点慈祥,这种心态难以言诉,他爱吃她选的菜她是真的挺开心。
  一顿饭吃完,帝疆撂下筷子,很快有丫鬟递上帕子给他擦手,段九游看到他慢条斯理地拭了两下,抽空看了眼天色。
  那漫天肆虐的风雪,便像凝在了他那双眸子里,眼锋一落,重新落回手上,前一刻还风云变幻,漫天飞雪的浓夜,就在这一眼注视下安定下来,连那像被人啃得只剩瓜皮的月亮,也拨云见日而出,映出一地宁静清亮。
  段九游术法一般,眼见那云散了,风雪停了,身边的人移步厅外,急得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她暗暗掐诀。
  窗外风雪渐起,很快消散,再起,再消。
  两人暗地里斗法,都是不动声色的主儿,最后风依然是住了,除了依旧带着寒气的深夜,再无变化。
  段九游松开攥拳的手,眼睁睁看着帝疆带着他的人走了。
  此后一连数日,帝疆都是吃完晚饭就走,大风小嚎的天气再也没出现过,段九游不精术法,在阵法双修的帝疆面前,根本占不到便宜。
  她只能整日看着他猎兽,猎到衔为山秃了半边,依旧乐此不疲。
  可是帝疆这副身子骨,到底是损了元神,至第十日时,开始容色如纸,病态尽显,哪怕是将再厚的衣衫裹在身上,也难回暖。段九游抓着他的手看他,几乎要以为他是一具冷尸。
  而他偏在这日里闹脾气,“小翠”给他披衣裳不穿,搓手也要甩开,他这怕冷畏寒的毛病,归根究底是出在段九游身上,因此旧伤发作之日,看她格外不顺眼。
  后院浴房腾起一锅白烟,这是帝疆这一日要泡的药浴,灵医穿梭进出,熬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将帝疆请进浴房。
  这个过程是不需要人伺候的,只需每隔半个时辰去添一次药汤,“小翠”自告奋勇揽下这个活,将本该添药的药童赶了出去。
  浴房相距熬药的火房不远,段九游双手环抱一只大桶,走得四平八稳。
  她现在是“小翠”的身形,自己的体力,这点水对她来说比拎只竹筐还要轻巧一些。
  门页开了又合,段九游怕帝疆畏寒,前脚推门,后脚轻巧一勾就把门页带上了。
  第6章 我不跟傻子较劲
  老祖她一心求死
  浴房内水汽氤氲,仿佛打翻了一口老君炉,堆出一派云生雾集的缭绕景象。
  段九游眯着眼睛向深处行进,这浴房造的简洁,绕过一扇山水屏风便是玉石搭建的一方浴池,帝疆坐在池中,身体明显已经回暖,两条手臂自然搭在浴池边缘,正在闭目小憩。
  段九游不想惊动他,一面轻手轻脚地靠近,一面将水徐徐注入池中。停留在帝疆腰间的水线微微上升,段九游的视线也跟着向上,控制不住地露出一脸讶异。
  她一直以为帝疆的身体形削骨瘦,是尚未完全成长的少年,完全没有想到,宽袍之下的身体竟然这般精壮。那是一副常年实战而成的紧实身体,相比那种块头过大的粗憨,虽显清瘦,却每一处肌理都分寸得当,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原来这孩子,早就长大了啊。
  段九游看着看着就忘了手里的汤药,这汤熬得极烫,注入之后便增加了温度。
  帝疆动了一下,眉心轻蹙,说了声:“热。”
  这个意思就是不必再加。
  段九游没吭声,照旧把桶里药汤倒尽。荒族老灵医说这药必须泡足泡透方能有效,她得盼着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才能帮她结果自己没有尽头的神生。
  帝疆不用睁眼也能猜到倒汤的是“小翠”,荒宅里脑子不灵的人有那么几个,胆子大得像能“吞天”的,只有“小翠”一人。
  她总爱逆着他的吩咐来,有时很合心意,譬如他说不冷,她整个挂在他身上也要给他添衣,再如菜色,只要他多夹两口,次日桌上必定会有相似菜品。他对这人说不上讨厌更谈不上喜欢,之所以留到现在,就是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天境已被龙族统治,她是天境神官,自然要帮白宴行除去他这个心头大患。
  可若说是除患,直接动手打一架,岂不是更干脆?偏偏就这么跟他耗着,还贴了张丑脸。帝疆都懒怠提她那上不了台面的术法,身为一名九朝神官,太上天岁,用的竟然是以纸换脸的法子,哪位尊神变换容貌还用‘画皮’?修炼千年的小妖都不用这套法子了。
  而且这法子又极其地不中用,前两天十境下了场大雨,她冒雨来接他,脸上五官化了似的往下淌油彩,戏台子上的大花脸都没她这么五光十色,更没个人样了。
  帝疆看不上“小翠”,却十分地想知道“小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而此时的“小翠”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正全神贯注地匍匐在水池边,盯着他的胸口暗暗称奇呢。
  帝疆胸口有道三尺见长的剑伤,是被湛卢之锋所伤,夺天之战时,两人均是法相,段九游法力不敌帝疆,只有以身为剑,借神工之力,刺中对方心口才能彻底击杀。
  当时机会只有一次,段九游抓住了,并且刺得很准。
  怎么能这么准呢?
  她眼含欣赏地看着那道亲手留下的痕迹,几乎有些入迷。
  帝疆思索之间,察觉到一只不安分的手。这手最初只是贴近他的肌肤,后面以指划向他心口,“小翠”手胖,此刻却显出纤细。
  “画皮”之法时限很短,尤其在温度过高,或是雨水极大的环境里,极易“显形”。
  段九游没发现自己的身形变了,属于小翠的五官,也因着热烈的水汽又有了“化汤”之势。
  她手指娇软,是常年受人伺候的娇嫩东西,指腹细腻轻软,犹如一条游蛇,在他坚硬的肌理上划出一道道涟漪。
  帝疆闭着眼睛,感官便不受控制地放大,初时还想听之任之,后来发现这人越渐放肆,竟然大有滑到腰线之势,五根手指随下滑速度逐一贴上皮肤……
  帝疆身体一僵,忍无可忍地扣住她的手,淡薄的双目第一次有了恼意。
  “段九游,找死呢?”
  段九游偏头看他,脸上三分惊讶,四分带笑,还有一点故意为之的狡黠。
  她说:“怎么叫上段九游了?”
  之前不是一直拿她当小翠使唤的吗?
  揭开这张窗户纸,两人可就要以本来面目相见了,这跟她的计划可不太一致,她门下弟子说,想要与人打好关系,多则三年五载,少则十天半月,段九游盘算着自己与帝疆的仇怨,至少也得四五个月吧?
  现在就说破——
  她沉吟道:“你不恨我了?”
  帝疆眯起眼睛,心说这是长脑子的人能问出来的话吗?
  她把他杀了,时隔二十多天之后跳出来,帮他夹了几天菜,穿了几天衣服就敢问恨不恨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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