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那当然了,要不咱俩好呢,我就爱看你这个小美人儿!”查月笑得咯咯的,又突然哼了一声说:“你没见过我老公你不知道,整天看他那张脸,跟个烧干了的老糊锅似的,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不敢回身,一看见他,真是两眼直发黑,我寻思,不如上街看看井盖,还亮堂点呢!我就该多看美女洗洗眼,不然孩子生出来不漂亮了。”
  “那真该让你遇见她!”白友杏一笑,又低头一瞧锅,“坏了月月,先不说了,我这要糊锅了。”
  “别跟我提锅,尤其是糊的!……”
  查月闷闷说完,挂了电话。
  白友杏关了火,匆匆去开窗通风,她好久没下厨了,一心二用,左手又不灵,一不留神,一锅小羊鞭都成烧火棍了。
  她皱着眉头扇了扇,刚推开窗透了透气,就依稀看到她婆婆站在一楼的院子里,披着个绒毯,揪着几片她养的花叶子,正在打电话。
  虽然住楼上楼下,但她这个婆婆几乎不太露面,也从不插手她跟贺承铮的生活,每天很忙,却常常不知在忙什么,除了一早会带人在小区里练练八段锦,或又扛着锄头上山种菜,除此之外,几乎不见人,偶尔遇见,大多就是在跟人打电话。
  她好像是有个关系很紧密的朋友,两人一有空就打,一打就是很久。
  此时天已黑透,她站在寒风里摇晃着身体,像不觉得冷一般,神色瞧不分明,声音却清楚地冒上来。
  “其实我更喜欢《怀念圆舞曲》,满是意大利风情。”王海燕揪下一片花叶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嗯,这首用口琴吹也好听。”
  她又笑了:“是呀,就是你说的这种感觉。”
  “费炉子?噢噢费卢兹……你懂得真多,我又学了一个。”
  “可我就是觉得好听,我也觉得你比帕萨里尼有派头。”
  “没开玩笑,真的。”王海燕说着,又轻轻踹飞一块碎石头,“什么?奥黛丽赫本?我哪能跟她比……但有人说过,我长得像李玲玉。”
  她沉默一会,又看着脚尖笑:“就你这么觉得……”
  “我最近喜欢柴可夫斯基的《船歌》,听着,像躺在一艘小船上,水面波光粼粼的,阳光很好,我随风荡漾,不知要飘向何处……”
  “真的?我的感觉好吗?你别哄我,我也是瞎感觉……不过,我确实喜欢古典。”
  王海燕已经揪了一地的花叶子,又似乎准备多聊会似的,退到一旁的一把木凳上坐下,“是,你说对了,就是听不够。我有时种地也听着,只是冬天太冷,听了心里不舒服。”
  “没伤心,不是真伤心,就是有点忧伤……”
  “别,今天风大,你不用来……真没事,我随口说的……不过,也确实想早点离得再近点……”
  “他?拉倒吧。他最近总打电话来,我一个也不接……”她说着,用脖子把手机夹住,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又从兜里抽出块绿色手帕扫了扫滴到腿上的水,“我知道,我已经很满足了……”
  白友杏怔怔地听着,断定对面是个男人,但肯定不是贺承铮他爸。寒风顺着窗缝吹进来,她想了想,默默把窗关上了。
  门突然开了。
  贺承铮带进一身寒气,一进门就说:“什么味?你把咱家点了?”
  “你回来啦。”白友杏一看,几日不见,贺承铮一身利落,咬着半分笑,高高地立在那,她一时欣喜,立马小跑过去,又被人忽的抓进怀里,抱着紧紧一箍。他问道:“想我没有……”
  白友杏扬起脸点了点头,一笑:“你呢?”
  “都他妈想死了!”贺承铮说完,抱住她脑袋狠亲了一口,又撑开一瞧,小丫头真好看,索性把行李箱随手一推,蹲下,一只胳膊揽住白友杏的膝弯抱起来,一边往里走,一边从左手兜里把烟和车钥匙掏出来一丢,随口道:“怎么感觉胖点了?我不在家,过得不错?没委屈吧。”
  “没有,哪都好。”
  “都好就好。这次去的地方不行,什么也没有,就在机场给你买了点巧克力,在箱子里,回头你拿出来放屋里自己吃。梁鸿宝最近又换牙,别给他。”
  白友杏笑意盎然地盯着他,“你知道我爱吃巧克力?”
  贺承铮拍拍她脸,也笑:“你有什么我不知道。”
  贺承铮换了身舒服的家居服出来,洗完手,看餐桌上摆着一盘黑乎乎的东西,手指的长短粗细,旁边放着孜然和辣椒面。
  他提裤腿儿坐下,拿起一根冲白友杏晃晃,鄙夷道:“这什么玩意儿?炸人手?”
  她递筷子,“一种小吃。你尝尝吧。不难吃就全吃掉。”
  贺承铮丢嘴里一根,嚼了嚼,越嚼越他妈难吃,烤碳似的,还有股羊尿味。他好不容易咽下去,起身去接了杯水,仰脖咚咚几口灌完,把杯子一撂,问:“没毒吧这?硬得都剌嗓子。”
  白友杏坐在对面虚虚地瞄着他。
  可不是硬……不硬吃了有什么用。
  贺承铮散叹了口气,眉头迟迟松不开,不久抽纸擦了擦嘴,一扔,又看了两眼道:“不要了吧?你也别吃了。想吃夜摊儿咱明天直接去多好,费这劲。”
  “好吧。”白友杏端着盘子进厨房倒了,心想没关系,这个不行,还有六味地黄丸,捣碎了敷后腰上,按一按,也有大补疗效,于是轻轻说:“你今天坐飞机累不累?洗个澡,我一会给你按按腰吧。你洗完了趴到床上去,我马上好。”
  贺承铮听了心里受用,看着她玲珑的背影一笑:“是挺累,但用不着你。明天我出去按,你歇着。”
  “那不一样。”白友杏扭回头,“你出去按的那种,肯定没我这个健康。”
  “说什么呢?”贺承铮立时提了嗓门,“你老公按的从来都是健康的!有没有你,都是按健康的!”
  说完往椅背上一靠,闷闷地又瞥她一眼,不说话。不久,拿起杯子喝水,一瞧,半滴未剩,又把杯子一撂,干脆起身去洗澡。
  贺承铮洗完澡,下身裹了条浴巾出来,他扯了条毛巾擦了把脸,一进屋,猛然看见白友杏已经坐在他床边,穿着条短睡裙,露着两条匀亭的小腿,撑着胳膊直白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竟有股乖乖巧巧的动人趣味。
  贺承铮看了两眼,愈发起了兴致,擦着头发往门上斜着一靠,笑道:“我回来你也不表示一下?”
  白友杏会意,微微一滞,又立刻跑过去,踮起脚,扶住他的腰,往他嘴唇上凑了凑。
  贺承铮却故意使坏,瞄着她,仰了仰头,这人果然够不到,索性亲了他下巴一口,贺承铮隐隐笑了,又把毛巾往她怀里一塞,“乖了,擦擦后背。”
  “你事儿最多。”白友杏嘀咕一声,接过毛巾,又绕到他身后去,一抬头,贺承铮宽广的后背立在面前,脊梁旁几道暗沟,水滴正蜿蜒下滑。
  她细细瞧了两眼,沿着他的脊梁,缓缓地,擦去那些小水珠,擦过的地方旋即露出贺承铮热腾腾的皮肤,指尖拂过,是股厚而结实的触感,白友杏越擦越觉得心烦,索性伸指头照他后腰捅了一下,“你快趴到床上去!别拖了,早弄早好。”
  “行,你说了算。”贺承铮笑了一声,往里迈步前,顺手扯住她腕子一拽,又牵着她一块进去,直到趴到床上,枕上家里的枕头,才觉得后腰确实散了架。
  真有点累了。从前出门只买头等,他个高块大,头等舒服。现在有了媳妇儿,给自己花钱就不觉收敛了,这次出门看差价大,坐的就是经济舱,给他好一个憋屈。
  其实这一刻他有点理解郭放。查月管得严,郭放公司的财务都是查月的人。他那兄弟兜里常常只揣着买烟钱,瞧着还甘之如饴的。现在想想,惨归惨,倒有不少自觉的成分。男人的责任感没人教,成家了,说来就来。
  后腰上是白友杏来来回回的一只手,使着劲儿,倒像揉面似的,贺承铮闭上眼,总觉得当挠个痒痒也不错。刚神魂出游,享受片刻,又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伴着一股中药味儿,直扑扑地往脸上冲。
  他睁眼一看,这人不知道弄了个什么东西,黑乎乎的,狗屎似的,正在手心儿里捂着。一见他,又鬼鬼祟祟地一愣,贺承铮皱了眉头,“这又什么?膏药?”
  “嗯,差不多。”白友杏点点头,贴小饼似的往他后腰一糊,“你贴贴吧,反正不会害你。”
  “家里有现成的,非弄一手。”贺承铮嫌费劲,又用下巴一点,“就那个抽屉,没看见?”
  “别说了。不一样。”
  “就你的好?”贺承铮念叨一声,笑了笑,阖上眼,往家里枕头上一栽,一时竟真有点困了。耳边,白友杏声音愈发飘渺,“你累了先睡会吧,别乱动啊,弄被子上……我出去看会电视。”
  “嗯。吃你巧克力去。”他喃喃一句:“爱吃说一声,下回再买……”
  白友杏轻轻关上了卧室门,慢悠悠溜去门口,打开了贺承铮的行李箱,随手把他的几件衣服拿出来抖了抖,果然看到一盒装在手袋里的进口巧克力,拿起来一看,压着的一堆文件底下,还有一本眼熟的杂志。是本二月刊的《天涯知己》,在另一个城市,贺承铮竟也买了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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