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什么我妹?”贺承铮怒气汹涌,烦闷道:“你别跟这瞎搅合!”
梁鸿宝听了抬起头:“是啊舅姥姥,我白老师平时也管我舅舅叫舅舅,你弄差辈了。”
王海燕搂住梁鸿宝笑得发颤,点他鼻尖儿说:“你这才差辈了呢!”
“没差辈。”白友杏也跟着浅浅笑起来,“学校都习惯这么叫家长,我也叫顺嘴了,就这样吧挺好的。”
她说着,站起来,拿起她的白羽绒服说:“鸿宝舅舅,我们走吧。”
梁鸿宝又跟过去:“白老师我也跟你去。”
贺承铮:“你不准去。”
没想到包小霜这回竟然跟他统一战线,拉住梁鸿宝说:“好宝贝儿,你别去,你就坐这。你这么小的小孩,晚上不能去山上地里的,撞上邪的不得了。奶奶给你扒个虾吃……”
梁鸿宝想去,但也有点怕鬼。自从住过来,大晚上光听见外面有怪鸟叫,他晚上都不敢起来尿尿。被他包奶奶这么一说,梁鸿宝也点点头,坐了下来。
贺承铮忿然盯着白友杏:“你跟我走。”
“走就走。”
白友杏又一次绕过他,出了门。
第55章
贺承铮提了条破被, 烟也不想抽了,就跟在白友杏身后,与她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白友杏穿着件雪白雪白的羽绒服, 走在寒夜里,像发着光似的。可这种美好似乎离他很遥远,两人之间, 只有他气闷的呼吸, 和踩在细雪上发出的浅浅碎响。
贺承铮看她两个耳朵冻得红红的, 也不知道戴个围巾, 而这个已经对他晾了一整晚的背影, 更是看得人心里发堵。他一边忿然往前走, 一边暗叹自己在别人身上哪受过这罪,但走了两步,贺承铮还是耐不住性子笑了笑说:“你冷不冷啊?”
白友杏的脑袋摇了摇, 和拨浪鼓似的, 却没声音。
“怎么不戴围巾?”
“不想戴。”
“这么冷的天不戴?”
“刚说了,不冷。”
“上回你说跟我换围巾不是还账,是什么?”
白友杏沉默了一瞬, 轻轻道:“是互相帮助。天冷了,不戴围巾老了会得颈椎病。你年纪也不小了,多注意点吧。”
贺承铮被她平静的回答噎得说不出话, 胸中怒火滚滚燃烧,对着这个背影却又发不出。他犹犹豫豫地消化了片刻, 又说:“你放寒假了啊……”
这回白友杏是真不想理他了。梁鸿宝就在家里,放没放假,他会不知道?明知故问。索性就不搭理,继续一个人闷头走。
直到走出小区大门时, 白友杏才发觉不能再不吭声了,眼前是一片幽黑的三岔路口,她左右看了看,都邈远无尽头。
贺承铮这时打了个手电筒从后面超过来,笑了笑说:“不会走了?不会走还走那么快!跟着我!”
白友杏看他嬉皮笑脸的,觉得他前所未有的讨厌,却也只好跟上去。
贺承铮在前面照路,看白友杏的影子远远地落在后面,人也再度变得像落雪一样悄无声息,他抬眼打量周围,思谋片刻,把手电筒往高处照了照,严肃道:“看见了么?这山上全是野坟,很可怕。跟紧点。”
白友杏平淡道:“这世界是物质的,有坟也没有鬼。”
“没鬼你去什么鬼屋?”
“没鬼才去看鬼。”
贺承铮又被她噎了一下,一时站住脚,拧着眉头看她,白友杏面无表情的,又从他身边走过去了,留下的声音和这个雪天一样冷。
她真变了。
好像这个冬天一来,她一下就成熟了。从前常常没心没肺地对他笑,又与他温温柔柔地轻言轻语,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甜得他心里发慌。可只消两周功夫,一切就荡然无存。
他盯着这个背影,心里绞拧了一下,又见她突然站住,回头发话说:“快点跟上来!我看不见路了!”
贺承铮一愣,笑着追上去:“来了!”
翠屏山属于齐市野山,地处偏远,人迹罕至,也未经妥善开发,上山的石阶路还是从前粗粝的大石块铺的,雪天攀着又滑又累。
山上没有铺设路灯,一眼望去是无尽的黑,脚下的路,全靠贺承铮的一只手电筒勉强照亮,时不时,就有一处野坟跳出来,还有乌鸦从头顶扑簌簌飞过。
贺承铮拎着被在前面走得不快,白友杏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两个人全程没说话,爬了十多分钟的山路,才终于看到一连片菜地,被划分成一块一块的,插着数字牌,走到六号地的时候,贺承铮停下来。
“到了。”
“嗯。”
“你帮我照着,你就别动手了,脏。”
贺承铮把手电筒塞过来,白友杏沉默地给他照着,看见这地里长了好多菠菜和小葱,还有些分辨不出的叶菜,的确都长势喜人。
贺承铮把那条破被往地里一扔,一掏兜说:“操,没带手套。”
没招,他只好赤着手在地里挖了挖,捡了捡,才把一条被子盖上去。弄完一看,雪水混着泥土糊满一手,他拿被子擦了擦,但这被子从前就是盖泥地的,越擦越脏。
“给你,用这个擦吧。”白友杏从兜里掏出一只白色的羽绒手套。
她刚刚听见贺承铮要手套的时候就想过自己兜里有手套,不是不舍得借给他用,而是借给他他也戴不上,心里还带着点气,就没借。
现在看贺承铮不说话,像是不太好意思用,她又盯着他,抬了抬手说:“用吧,反正也要洗的,没关系。”
贺承铮笑了,看这人也不是完全不理他,又看到那只两指的手套,像个猪蹄一样白白的,也和她这个人似的小家碧玉干干净净的,他拿来擦手?那他舍不得。想了想说:“就这样吧。”
“这样就这样。”白友杏立刻把手套塞回兜里,转头看别处去了。
小雪纷纷地飘着,山里静得有一点声音就听得到。远处猫头鹰在咕咕叫,头顶时不时还有乌鸦在扑棱棱地飞,身后总响起簌簌的声音,夹在风吹树摇的沙沙声里,像是有什么小动物悄然走过。
被子铺完了,两人又在地里干站了一会,谁也没说话。
白友杏也不知道贺承铮活都干完了还站在那盯着她不吭声是什么意思,她站在地的另一端,浑身冷飕飕的,忍了一会,还是淡淡地问:“还有要弄的吗?没有我们就走吧。”
“等会。”
“怎么了?”
贺承铮突然慢条斯理地晃过来,立在她跟前说:“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没有。”
“我有。”
“那你就快说吧。”
“为什么不理我?”
贺承铮这人总归还是个直性子,他想问的事不会憋在心里,也不会绕弯子。可白友杏只理了理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说:“没不理你。”
贺承铮听了觉得好笑,“你没不理我进门开始就不跟我说话?你跟我打招呼了?”
“打了吧。”
“你好好想。”
“记不住了。要是没打的话,我再跟你打一回。”白友杏扭回头安然地看着他,“鸿宝舅舅好。”
贺承铮气得笑出声了。
那天,那天是不是她追出来喊他贺承铮?他愣在那半天没敢回头。半个月,就他妈半个月没见,又成老长辈了?
他耐着性子道:“最近忙什么?”
“没忙什么。”
“就在家吗?”
“偶尔在家呆着,偶尔也跟朋友出去。”
“男的?”
白友杏没回答,贺承铮又走近一步:“我兜里的钱什么意思?”
“感激你的意思。”白友杏抬起被风雪冻红的眼睛,“查月说你为了我姥姥找了好多人,找人肯定要花钱,我不能欠你人情。这些钱要是不够,你再跟我说。”
“你不能欠我人情是什么意思?”贺承铮唇边荡起粗粗的白气,“不想跟我来往了?”
“不是这个意思,是感谢你,感谢你的帮助,没有你,我姥姥一定不能那么快好起来。”白友杏真诚地望着他,希望贺承铮能感受到,此刻,她是真的很感谢,这和所有的一切,都是两码事。
她说完,听见周围咕咕的叫声又响起来了,抬头一看,不远处好像真的有一连片尖头坟,周围插着乱糟糟的花纸,她心里有点慌了,沉住气,轻轻说:“咱们还是走吧,大晚上的,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好吗?”
听她声音突然软下来,贺承铮也有点心软了,想到她刚病过一场,一时又觉得何必,这么冷的天,干嘛非要站这为难她。总归今晚她会住下来,等回去再问也一样。
“好。那就回去说。”
贺承铮说完走在白友杏身后,看她拿着手电筒照路,又把一个冷冷的背影亮给他,平平静静的,似乎身后有他没他都一样。他有点闷,顺脚踢了一块石头。
这一脚踢的时候不重,却正正地踢进了旁边的矮树林,带来沙沙的一声,落地时尤其闷,像重脚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