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梁鸿宝看着作业本上的八加七,又伸出两只手:“白老师病了也不来,光上数学,我真难受,八加七,八加七……”
  贺承铮忽的回头:“你白老师病了?”
  他突然想起那天他抱着白友杏时,手掌所过之处,是一层薄薄的针织,她身体的柔软,温热,都被他清晰地摩挲在掌心,当时他心里邪恶地想:“我要是不来你怎么办?扑贺承鑫身上?他不把你吃了!约个会穿这么少,非病了才老实……”
  “真病了?”
  他不敢相信似的,皱眉盯着梁鸿宝,梁鸿宝抹了把眼泪,瞅着自己的十个手指头:“八先加个二……八加二等于六……”
  贺承铮站在原地,喘息着,沉默须臾,突然,一把捞起车钥匙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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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明日:胰岛素准备[彩虹屁][紫糖]
  第50章
  白友杏的确是病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话不该轻易说,就在几天前,她还那样信誓旦旦地跟她姥姥说, 病见了她都绕路走,可她转眼就生病了,就像她妈妈言之凿凿, 说韩俊是最好的女婿那样。
  也不知道是因为和贺承鑫约会那天太冷, 还是来医院的那晚太匆忙, 没顾得上戴口罩, 她得了病毒感冒, 这几天一直在发高烧。
  但即便这样, 她每天都和她妈妈舅舅一起在医院陪床。李金枝是冠心病,稳定型心绞痛,血管狭窄率已经很高了, 考虑要做冠脉搭桥手术, 要开胸。
  中心医院有个做这手术很出名的心外科专家,叫王岗,只不过他名气大, 时间排得很满,常常要在外地会诊,一时半会排不上号, 趁李金枝病情暂时稳定了点,只能住院等。
  这件事全家都没什么办法, 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大表姐夫周新平,他位置高,人脉广,面子大, 只能让他想想辙,找找人,快点排上号。
  鲁珍近来寻死觅活的,二姨一家怕她想不开,也顾不上老的了,只能没日没夜地盯着她。
  白友杏大姨自己的身体都不算好,女儿李冉和女婿周新平也都当官,工作忙,来看了一眼,匆匆扔下五万块钱就走了。
  最终只有不忙、也从来没什么急事的包小霜一家守在医院,三个人,两班倒。
  晚上,白友杏强撑着给她妈和姥姥买了饭,看着两人吃了点。她妈妈也五十多了,熬了两天腰都直不起来,后脖颈一直疼到太阳穴,只是一眨眼的光景,脸上的纹都向下长了。
  包小霜伺候她姥姥睡着后,也早早上行军床躺下,从家里的大群里,通报一下老太太的情况,声音很低,拖得长长的,哑哑的。
  她大概自己都不知道,最近她虽然强颜欢笑,却总习惯性叹气,白友杏听见她刚强了一辈子的妈妈在叹气,总觉得自己的天也塌了。
  为了身体有力气,白友杏也凑合吃了点盒饭,等她妈妈也睡了,才去楼下输液大厅挂吊瓶。
  冬天的点滴真凉,溜进血管里,像往里插冰锥似的,一整条胳膊冰得抽抽地疼,令她想起跟教导主任请假时的感觉。
  请假申请转到校长那的时候,白友杏真的害怕了。
  她是一个连编制都没有的小老师,虽然平时也在很努力地上课,备课,开会,也是真心在对待每一个小朋友……但真心是掏不出来展示的。她在校长那里,依旧是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代课老师。
  她突然有点害怕会因为这次请假丢了工作,再回学校,寒假都要开始了。明年,学校还会签她吗?
  可正因为她的工作如此摇摇欲坠,一个月的收入,也比不上大表姐一周赚的多,又单身无牵挂,所以她才是这个大家庭里,最适合在这陪床的。这一点,整个大家庭已经沉默地达成了共识。
  白友杏想过了,就算是没了这份工作,她也不后悔。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白友杏的左手背打了几回吊瓶,已经全青了,这次打在右手上,她用左手去摸右兜,摸得很吃力,好不容易摸出来,看到屏幕上名字的一瞬间,一股想哭的感觉突然冒上鼻尖。
  她缓了缓才把电话接起来,努力压住喉咙涌上来的酸涩,捋直了嗓子“喂”了一声。
  贺承铮在那头,难得轻地问:“病了?”
  “嗯……我发烧了,在打吊瓶……”白友杏一口气说完,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根琴弦,颤抖着,怎么也压不住。
  “哪个医院。”
  “中心医院。”她沉默了片刻,突然说:“我自己一个人。”
  “知道了,半小时到。”
  电话随后挂了。
  白友杏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来,她努力憋住眼底的涨热,望着点滴,看着它一滴一滴坠落,在心里砸出一颗颗小小的坑。就现在,她就是想他来……
  可等了他快五十分钟,这人才急匆匆出现。因为他长得高,人又精神,所以跑进来的那一下,白友杏一眼就看见了。
  她看见了也没有叫他,只是瞪着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偏执地一眨不眨,想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看见自己。
  贺承铮扫了一圈,很快就和这双眼睛撞到一起,他倏地松口气,笑了,就这一瞬间,白友杏的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滚。
  贺承铮瞧着她掉眼泪,背着手晃过来,说:“天天猴子似的乱窜,也生病了?”说完,用手背把她帽檐儿推上去,摸了摸她额头道:“这么烫?多少度。”
  “三十八度八。”白友杏说着,瞪着大眼,眼泪汩汩坠落,狠狠往她的红围脖上砸,半天,她才嘀咕:“是你手太凉了。”
  “好吧,可怜孩子。”贺承铮瞧她委屈,憋着嘴角忍住一抹淡淡的笑意,刮了她鼻子一下,又把她的毛线帽盖好了说:“那天穿那么少,你不病谁病,感冒都是轻的。以后好好捂着,跟谁约会都先顾着自己。”
  白友杏听完,眼泪更凶地坠落下来,咕哝道:“你怎么才来,快一个小时了。”
  “等急了?”贺承铮似笑非笑的,从身后拿出两碗粥,“排着队呢。”
  白友杏盯着包装上生记粥铺四个字,视野愈发朦胧起来,她努力抽着鼻子,用力望着他:“上回也是你吗?上回我阑尾……”她说着,感觉自己嘴唇在颤抖,心也在颤抖,眼泪湿漉漉地蕴着,却不是因为难过。
  “高兴了?”贺承铮平静地看着她,拇指蹭去她的泪痕,嘴皮子却轻轻一碰,“以后别总来医院。医院好玩儿是怎么?我油钱都比这破稀饭贵。”
  说完,看了眼点滴:“快打完了,先喝还是等等?”
  白友杏瞪着他看,看了好久才收回视线,安然地说:“现在就喝,还要喝两碗。”
  “没人跟你抢。”贺承铮轻笑一声,挨着她坐下。
  白友杏看着他把粥拿出来,拿勺搅了搅,吹了两口,又突然端着碗,喂到她嘴边。贺承铮的眉头轻皱着,眼睛盯在她的嘴唇上,等了一会,他抬眼说:“看啥呢,张嘴啊。”
  她也紧紧地盯着他,像做梦一样,最终轻轻张开嘴,喝了一小口。
  贺承铮:“烫么?”
  “不烫。”
  “就爱喝这个?都是味精。”
  “是瘦肉……”
  贺承铮笑了:“傻蛋。”
  白友杏一边等着他送来的勺子,一边小口喝,一边又不停地说,说她姥姥病了,正排队等着开胸,那个主刀很厉害,还不知道能不能排上,她请了假照顾,领导把她凶了一顿,也说不好明年学校还要不要她。可就算这样,她也不后悔……
  贺承铮盯着她的嘴,圆圆的,很小巧,但因为生病了,没什么血色。她像憋了很多话,一直在讲,尤其在说她不后悔的时候,一双眼睛大大的,湿漉漉的,特别坚定,完全是在自我安慰。
  贺承铮安静地听着,听完说:“放心吧,都能解决。你好好的,大口吃。”
  他又喂过去一口,“你说的那个主刀大夫叫什么?”
  两碗粥喝完,贺承铮站起来晃了晃点滴袋,看没多少了,又出去叫护士。
  白友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总觉得手臂砭骨的凉也消散了。从前每次见到贺承铮,他都穿着笔挺的西装和衬衣,近来却常常是一件简单的黑羽绒服,清爽干练,不是什么贺总,也不觉得离她很遥远。她感到自己正热腾腾的,却不是发烧带来的昏热,一瓶点滴过后,她的心和大脑正在一同清醒起来。
  护士来了。
  贺承铮坐白友杏身边看护士拔针,拔完了,他摁住白友杏的手背说:“你得多摁会,看你那手青的,跟挨了揍似的。”
  “我摁了。”
  “摁了那么青?我给你摁一回。”
  贺承铮不信邪,微皱着眉,拉起她的手,大拇指稍稍使了点力。他不信好好摁会青,原本好好一只手,青一块紫一块的。疼不疼啊。
  白友杏的手刚输完液,还是冰的,被贺承铮攥在手心里,只是片刻,就滚烫起来,他手很大,手心热热的,大拇指按得用力,关节处的硬茧还在硌着她,白友杏盯着贺承铮的眼睛,可他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落在她手背上,直到摁足了五分钟,才松开对她一笑说:“好了,保证你明天哪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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