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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后即焚 第17节

  游弋失踪了27天。
  梁宵严就在国外找了27天。
  海关出入境记录显示,游弋并没有离开过那个城市。
  梁宵严在当地报案,张贴数万张寻人启事,买下这个城市所有大屏每天滚动游弋的照片。
  联系的士公司,在每列地铁、每趟巴士、每辆出租车上都贴满重金寻人的告示。
  27天,一无所获。
  梁宵严的精神越来越差,暴瘦、咳血,形如枯槁。
  从游弋失踪那天开始他的心就空了,魂被勾走了,人是飘着的,脑袋里一片空白,闪过无数种孩子丢了后可能的经历。
  被卖掉、被切掉、被打被骂被人欺负被绑架逼迫,甚至已经躺在某个角落再也不会醒来,想让哥哥带他回家却连话都没法说。
  梁宵严快被逼疯了,生不如死。
  那些假设、那些画面就像吸入肺里的毒烟,分裂成上亿个细小分子,随着气管扩散,黏附上每一滴血液,渗透进皮肤骨骼结缔组织,最后所有分子一齐爆炸,将他从内而外地撕成碎片。
  他住在车里,每天只睡三个小时,无数次冲到街上拉住一个疑似游弋的行人,再和人家道歉。
  他追着相似的背影闯进车流差点被撞,被小飞拽回来,强迫他喝水进食。
  那时他已经两天水米未进,嘴上结了一圈枯白的死皮。
  行尸走肉般瞪着那双浑浊的眼球,盯着手里的面包,很久很久。
  小飞问他怎么了?
  他说:“蛮蛮饿的时候,会有东西吃吗?”
  游弋从小就怕饿,一饿就把自己藏到墙角,小小扁扁的一团,揉着肚子抹着眼睛哭。
  梁宵严脑袋里满是那副画面,张口咬下面包时喉咙里都沁着血味。
  然而饿肚子只是游弋可能面临的遭遇里最温和的一种。
  那个城市并不安全。
  治安很差,下着暴雪。
  青天白日的都有人举着枪支冲上街扫射,晚上的暗巷更是吸药过量者的天堂。
  河里隔三岔五就会浮起尸体,警局经常出现无人认领的死者。
  酒吧外面像晒萝卜干一样躺着一排排醉得人事不清的年轻孩子,幸运点的只是被偷走钱财,不幸的直接被拖到角落施暴。
  梁宵严每次看到都会去救,把坏人打跑,然后捧着那个孩子的脸,确认是不是游弋。
  这个不是,旁边的呢?一整条街的呢?一整个区呢?
  他从天黑找到天亮,找遍所有醉鬼,统统不是,临走前给醉鬼的亲人朋友打电话通知来接。
  有个醉鬼问他为什么帮我?
  他说我家小孩儿丢了,我希望他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也有人帮他。
  在一座数百万人口的城市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遍寻未果后,梁宵严从枫岛调来全部人手,展开地毯式搜索。
  海关那边也通了气儿,一旦游弋出现立刻把人扣押。
  找不到弟弟的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时间的流逝都像施加在身上的酷刑。
  梁宵严开始精神错乱,记忆恍惚。
  他有时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呢?
  弟弟失踪是假的,弟弟和他结婚也是假的,弟弟陪伴他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全都是假的。
  或许他早在七岁之前就饿死在那个被高墙围住的院子里了,死在拐卖贩的枣树藤下了,死于无数次的逃跑未遂,死在被踩断手腕的雨天……
  他早就死了,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死掉了。
  至于那些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对他说会永远永远陪着他的画面,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就连弟弟这个人,也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不然怎么会说消失就消失了……
  第27天的晚上,还是没有游弋的消息。
  梁宵严心如死灰。
  他站在步履匆匆的人流中望着茫茫江面,背对着高楼里的万家灯火,突然发疯似的要跳下去。
  小飞拼命阻拦,求他别做傻事,说还没走到那一步。
  梁宵严说我不是要跳,我想下去捞一捞。
  “他如果被害了呢……被绑上石头沉进去了呢……”
  “我无数次经过这里却不下去找他,他该有多伤心。”
  “我下去看看吧,万一在里面呢……”
  整个城市都找遍了,下水道都捞过了,垃圾处理站也搜查过了,统统都没有,那还能在哪呢?
  梁宵严只能想到水里了。
  他说出这些话时整个人都很平静,没有绝望崩溃,也没有歇斯底里。
  表情淡淡的,声音淡淡的,生机也淡淡的。
  仿佛只是饭做好了弟弟却没有下来吃,他说我去书房找一找,是不是玩着玩着睡着了。
  他甚至已经接受了弟弟遇害的可能,不管是生是死只想把人找到,抱抱他,带回家,不把他一个人留在异国他乡。
  小飞哑然,久久失语。
  看着他这幅样子,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27天了,就算真在水里,也快被鱼吃光了……
  那天晚上梁宵严还是下去了。
  暴雪天,零下十多度,他穿着潜水服在冰冷的江水里打捞。
  小飞站在岸上,等搜查的人回来汇报。
  回来一拨人,梁宵严就浮出水面,看小飞朝他摇头。
  他的心随着身体一起慢慢降温,降到比江水还要冷,降到他沉在水底,仿若躺在棺中。
  第七次浮上来时,小飞没有摇头。
  他正在接电话,紧攥着手机,双眼瞪得很大,好像听到的消息让他无力承受。
  梁宵严熬过了呼吸心跳全停的几秒,听到他说:“人找到了,不在这里。”
  梁宵严枯死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小飞听懂了。
  “还活着。”小飞说。
  “他回枫岛了。”
  -
  从那个飘雪的城市回到枫岛,要七个小时。
  这七个小时梁宵严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想,他坐在飞机上,死死地盯着弟弟。
  游弋是在北海湾被找到的。
  找到他的人给梁宵严打视频,镜头对准游弋。
  他还穿着走时那件白色丝绸衬衣,一条棕色大围巾围住肩膀和头脸,侧对着镜头,看向海面。
  梁宵严没叫他,也没让他回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连眼睛都很少眨。
  第28天的凌晨,飞机落地北海湾。
  梁宵严从舱门里走出来时一下子就跪地上了,双腿软的站不起来。
  他活了这么久,长到三十岁,第一次下跪。
  以至于小飞的第一反应都不是去扶他,而是骇然。
  在他的印象里,梁宵严就是他少年和青年时代见过最凛然刚烈的灵魂。
  他是奔腾在石哭水寨的野马,钢铁铸造的钝刀,即便伤痕累累缺口无数都不曾弯折过半寸,今天却被一架飞机绊得倒地不起。
  后来他想,绊倒梁宵严的不是飞机,而是那27天,是失而复得的弟弟。
  小飞把他扶起来,撑着他,一步一步走到游弋面前。
  游弋抬起脸,梁宵严看着他。
  两人近在咫尺。
  海风从他们的缝隙中刮过,发出呼啸的声响,如同穿过一座被劈裂的山石中间的伤口。
  梁宵严没有问他去哪了?怎么不接电话?这27天发生了什么?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他只是拥住弟弟。
  双手张开把他全部拢进怀里的那种拥法,下巴贴着发顶,问他:“饿不饿?”
  游弋说有一点。
  声音很低很哑,像是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梁宵严就从口袋里掏出个面包给他,“吃了吧,我看着你吃。”
  面包是他临上飞机前买的,那个城市最常见的面包,任何一家便利店都可以买到。
  里面有芝士火腿和鸡蛋,游弋上中学时最喜欢吃的那一款。
  这27天里,梁宵严每天都买很多面包,分给街上的流浪汉,再给他们一笔钱和自己的联系方式,让他们看弟弟的照片。
  “如果看到照片上这个孩子,麻烦打给我,我会立刻赶到,他肚子饿的话请给他买一个面包。”
  游弋接过来,很听话地开始吃。
  梁宵严不错眼地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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