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裴暄之受不了这里的潮湿阴冷,忍不住以袖捂鼻打了个喷嚏,闷声说道:“比起一个正常的背景,对这种小事的忍耐力晚辈还是有的。”
廖雨奴笑道:“你强行更改了他们脑中你出走后那段时间的记忆,他们疯不疯只是迟早的事,你倒是落了个干干净净。”
裴暄之平心静气地说道:“有的事做得平和一些,好处甚多,晚辈也是没有办法拒绝。”
廖雨奴放下手中的剪刀,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嗅了一下,“我说哪里来的一缕若有似无的香呢,呵,散香了?方才见了谁?这心悸带出来的余香可真香甜。”
裴暄之瞥了她一眼,“这是私事。”
廖雨奴重新坐在桌前剪着黄纸,笑意盈盈地说道:
“香都快要溢出来了,你如今都快熟透了,再克制下去,别人指尖轻轻一碰,香甜的果浆就要破皮涌出来了,到时候,更丢人,哈哈哈哈哈哈,小魅妖,堵不如疏啊。”
裴暄之依旧无波无澜地立在原地,淡淡地说道:“廖前辈,你我还没熟到能说这种话的地步。”
廖雨奴手下一顿,含笑道:“等你情潮溃堤,失了理智,会恨不得每个女人都这么对你说话。”
“我成婚了,换了心契。”
廖雨奴继续剪着纸,叹息道:“唉,成婚了都能留你到这个时候,可见那女子也不怎么想要你,那你就憋着吧。”
“并非如此……”
廖雨奴将纸钱都装好,随口说道:“呵,你懂什么?女子也好色的,这很正常,放着美貌夫郎都不碰一下,说明你对她而言,没什么可心动的,让我猜猜,不会是你父亲有恩于她吧?”
裴暄之面色平和,“廖前辈,一点仇都报不明白,还是不要太耗费精神在别人的事情上了。”
廖雨奴瞬间脸色一沉。
裴暄之拱手行了一礼,转身缓缓离开。
水云小院,守门的蝉涓涓刚睡醒了一觉,便听院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院门外敲门的人说道:“裴小郎回来了。”
蝉涓涓揉了揉眼睛下床,冲进冷风中去开门。
她见门外不远处,晃晃悠悠的微光渐渐从林下淌出来,有人提着灯笼从那边过来。
裴暄之进了院门,便让来敲门的先回去歇着了。
他将灯递给蝉涓涓,顺口问道:“涓涓,今夜你当值吗?我夫人呢?出门了吗?”
蝉涓涓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回道:“嗯……我刚过来时颜夫人还在房里,没见出来,不知道在做什么。”
事实上她从裴小郎黄昏出门后就已经过来睡了好一会儿了,只是不好让小郎知晓她在这里偷懒放空。
以往在西院干活着实忙得闲不下来,裴小郎向来事少规矩小,并不为难人,蝉涓涓来了一天,几乎什么活儿也没干。
今日唯一的活儿就是给小郎开了个门,答了句话,黄昏时小郎还给发了接风钱,补了成婚时的喜钱,涓涓觉得这日子真的太好了。
至于颜夫人到底在干什么,她想,颜夫人可能跟她一样,准备躲在房间睡一天一夜。
想来颜夫人没出院门应该一直待在房中。
裴暄之拢着沾了点儿灰尘的斗篷缓缓往沐浴的小北轩踱去。
蝉涓涓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呵呵地说道:“裴小郎,今日见了你夫人,张二傻子都快气死了,到处给人说你是从外面弄了个假夫人回来骗人。”
张二傻子本名张添翼,原本是个极聪明的,一本书能倒背如流。
自陆家来长安结识之后,就喜欢跟着陆家两兄弟欺负裴小郎,后来莫名其妙就傻了。
涓涓就见过张添翼鼓动陆大公子堵着裴小郎非要扯他衣裳,要验证他是不是真的妖物,跟人又有什么不同。
幸而裴小郎体弱,一激动吐了血,他们害怕出事,又哄着他漱了口,不要把这事传出去。
但涓涓却见裴小郎吐了血还能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住处去。
裴暄之回过头来,在昏暗凄离的灯影中格外单薄萧索。
他似乎是想了许久才想起那回忆中的故人,仍还略显羸弱的语调甚是关切地问道:“张添翼,如今还傻着啊?”
寒风一过,竹影森森。
蝉涓涓莫名觉得摇摇晃晃的灯影下那个人有些可怕,她有些毛骨悚然,但那是裴小郎啊,她压下心里那点怪异,说道:
“是呢,成天神神叨叨的,好几个街道上的孩子都爱追着欺负他。”
昏暗灯影下清瘦颀长的人影轻轻叹了口气,“多可惜啊,用到正道上该是个人才呢。”
蝉涓涓提着灯说道:“那小郎找到掌门亲爹,又成了亲,病治好没有?是不是可风光了?薛家公子都要来跟你下棋呢。”
那瘦瘦的人影笑了笑,“我没那么光彩,你回去歇着吧,明日就去领了钱提前回家陪家人过年吧,等过了十五再来,记得去与管家说,分到这里的人与你一样早些回去过年,年内都不必到这里来了。”
蝉涓涓开开心心地说道:“啊!多谢小郎!”
裴暄之转身行过檐廊穿过小道,往北小轩去。
刚到门边就见里面亮着灯,另一个侍女正要阖门,一见他,侍女停了手,立在一边等他进去。
以往他若是从外间回来,或者夜间终于踏出了房门,就会有人立即到这里点起灯。
他倒也并不意外,低声说道:“回去歇着吧。”
“是。”
他抬脚进去,路过一间放置香炉炭炉的小屋。
刚转进水汽氤氲的小室,就见水雾成珠,蜿蜒数道的琉璃屏风内,颜浣月正背对着他取了一件外衫披在身上。
可她的外衫向来只是一层薄纱,雾粉纱衣内,是柔白的身躯……
他失神片刻,忽地背过身,语气分明有些紧张,“抱歉,师姐,你回来时已沐浴过,我以为……”
琉璃屏风内,颜浣月见慌乱间随手抓的外衫披着着实有些不像样,便又将内里的衣衫搭在身上。
她原本是打完坐发觉身上还是沾了些血气,便想来清洗一番,没想到刚脱了衣裳踩了一脚水,就听到他在门边说话。
这会儿冷静下来又觉得被他看到了也没什么,便强自镇定道:“嗯,今日打坐出了些汗,刚脱了衣裳你就来了,要不你先洗吧。”
裴暄之强行收回已经爬出脊背,扭曲撕打着争抢着往屏风处爬的金雾,低声说道:“我回去等你。”
“暄之……”
屏风边探出一只笼着烛光,滴着水珠的雪白细足。
那脚腕上正挂着半缕自行从他身上自断奔离的金雾,逐渐消散之际,还在死命地缠着她的脚踝。
“把它弄走吧,它都快没了。”
裴暄之缓缓回过身来,苍白的脸被屋里热意熏得泛粉。
他看着那处莹白,薄唇紧抿,许久,轻声说道:“师姐……是它自己跑出来的,我……”
颜浣月理解今日的事对一个年轻男子有些刺激实属人之常情,她随口说道:“嗯,我知道,魅魂之气有时不太受你控制。”
裴暄之根本没去管那濒死的金雾,转过身僵着腿离去。
比起再被强行收回,它恐怕更愿意死在她身上,成全一回,不行吗……
压制体内无数缕金雾在神魂之中不停地翻涌着,聒噪地斥责着他的不公正,叫嚣着要去扯回那缕无耻的东西。
它们只想缠到她身上,却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他往树下吐了一口血,凉凉一笑,贪婪之物只懂得满足浅显的私欲,连最珍贵最能令人战栗的东西都不懂。
可笑的是,这是他的一部分,别人再厌恶,他也只能包容这些自私浅薄的东西。
他忍着脑海中剧烈的拉扯,在心里说道:“眼下要这点儿可怜能算什么?让她爱上你们,每日都牵挂着你们,每天都想抱着抚摸你们,不好吗?”
神魂中,无数缕金雾浑身舒爽地一颤,裴暄之也因这期待在冷风里战栗了一下。
“那就都听我的,不要让她觉得……恶心。”
但总有那么几缕顽固的,还要掀起风浪时,被其它金雾扯下来毒打。
裴暄之转身看了一眼烛光明亮的窗户,往正屋走去。
作者有话说:12取自《阴符经》
第45章 对弈
颜浣月回到正房时, 见裴暄之将东厢横床上的小案几和棋盘都搬了过来安置在南窗下的小榻上。
小案几上还放着两盘精致的点心,两个空盏,一壶正在热水里温着的酒。
裴暄之正立在榻边高案上那株青梅边, 修长白净的指尖闲闲地拈着落到案几上的落梅,甚有几分无所事事的懒怠。
见她进来, 他眼底平静的水色微微泛起波澜,面色却依旧如常。
他转身将掌心里积攒的落梅扔到北窗下燃着炭炉里,房里逐渐氤氲出一缕浅浅的梅香, 伴着一阵不知何处来的极淡的桂花香, 细细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