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王立胜你——”李贤梅还想再劝。
  被王立胜一下打断:“梅姐,我再最后跟你说一句,今天孔老大不在,我也不跟他计较!”
  李贤梅瞬间闭住了嘴巴,两只眼睛被怀疑、愤怒、屈辱……填满。
  周围人都不说话了,他们像是在看地上的宁桂华,但更多的是在看李贤梅,甚至看孔净和陈端。
  孔净被李贤梅拉拽回石厝时,她慌乱间同刚才那个去家里找她的嬢嬢对视上,她一瞬间明白了她那么着急问孔大勇在不在,除了期望他去主持大局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看笑话。
  “妈……”
  回去的路上,孔净喊李贤梅,话音未落就被扇了一耳光。
  李贤梅疯了一样转过头,“你刚刚是不是想帮姓宁的?!”
  她视线擦过孔净,看见站在孔净后面的少年,她被少年眼里的冷淡刺伤,“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狗起码不会帮外人!”
  孔净感觉被李贤梅拽住的手腕像是要断了,但是这远比不上从左边脸颊传来的痛楚。
  她以前也被李贤梅打过耳光,但是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痛过。
  她被打偏了头,下半身站定,上半身朝后,身体呈现一种怪异的姿势朝后扭曲着,视线垂落,昏冥中看见少年的手紧握成拳,白玉般的手背青筋凸起,和小学那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架一样的状态。
  但也许是她被打昏了头,看错。
  孔大勇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
  李贤梅在屋子里没有目的地快速走来走去。
  孔净肿着半张脸站在门边,一动不敢动。
  她觉得害怕,现在的李贤梅很像一只发狂的蜂子,不惜以同归于尽的方式用螫针狠狠扎向她自认为的敌人。
  很不幸,这屋里除了她,只有孔净。
  哦,还有陈端。
  李贤梅仇恨的目光先是射向陈端,然后才是孔净,最后只有孔净。
  “出去待一会。”陈端本来站在孔净身边,后腰靠着铁门,接触到李贤梅的视线后,他微微站直。
  孔净听到了,但是她没动。
  她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她做不到离开,因为她清楚李贤梅深藏在愤怒之下的悲伤和无措。
  她没办法留李贤梅一个人。
  而李贤梅对孔净的狂怒也并非没有来由,她师出有名,她飞快走到床边抓起孔净的书包,一把撕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然后再转身,目的明确地从孔净床上的枕头底下掏出两本册子,甩手砸向她。
  封面梦幻的青春杂志掉在地上很响,跟挨耳光的声音很像。
  李贤梅脚踩在杂志上又碾又跺,“让你读书,你一天只知道看这些东西!当我不晓得是不是?!我在厂里累死累活,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脑子烂掉了!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昨天还让杨金禾给我打电话说你要补课,晚上才回来——骗鬼啊?你补不补课我难道不知道!你说!你想去哪里鬼混?才几岁就学人家看烂眼睛的黄色书!你天天一口一个桂华嬢嬢,呸!你学嘛!你看嘛!她今天什么下场,你以后也是什么样!!”
  “滚!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李贤梅把孔净搡出去。
  她仇恨地看向陈端,陈端不用她撵,自觉转身也走了出来。
  铁门“咣当”落锁。
  夜幕已经降临,周遭忽然变得很安静,远远可以听见厂房里机器运转的声音,混乱的人声早已被淹没。
  孔净靠墙蹲在石厝的窗台下,轻声说:“不知道桂华嬢嬢怎么样了。”
  陈端站在旁边转角的地方,垂着眼睛放空思绪,听见孔净的话看向她,“你还是先关心自己。”
  孔净半张脸都是肿的,但是因为窗台下光线昏暗,看不太出来。
  她下巴轻抵着膝盖,“我这个过几天就好了,可是桂华……”
  一想到她被拴住脖子像狗一样在地上拖行,孔净就觉得浑身泛冷。
  如同一条的命运降临在宁桂华的身上。可是,王立胜才是杀一条的真正凶手。
  “我报警了。”陈端忽然说。
  孔净仰起头,“你……”
  陈端从裤兜里拿出一个东西抛给孔净,孔净条件反射伸手去接,是一只按键机,最新的打给110的通话记录在一个多小时前,差不多在那个嬢嬢来报信的时候。
  “……哪儿来的?”孔净说的是这只按键机。
  “赌钱赢来的。”
  如陈端所料,孔净一霎皱起了眉,眼里盛满嫌恶。
  孔净扬起胳膊就想把手机丢回去,理智胜过情绪,就算是赌钱赢来的赃物,弄坏了她也赔不起。可她不想走过去,抿唇把手机放在两人之间的草地上,或者说轻摔更为准确。
  陈端无所谓,俯身捡起手机,就势也靠墙蹲着。
  月光倾照,填不满两个少年之间的空隙。
  孔净望着地上的阴影出神,“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什么?”
  “桂华嬢嬢和爸爸……”
  “你不是也早就知道。”
  孔净猛地转头,“我没有!”
  那次在森林里碰见宁桂华她什么都没看见,只是隐约听见了一点声音,是宁桂华的声音,还有、还有……
  陈端静静看着孔净,“是吗。”
  宁桂华不是初犯,村子里和厂区没有招待所,没有开房一说,就算有,那多贵。天然的密林老树是再合适不过的苟合地。宁桂华去得,其他人也去得。
  陈端周末如果不在石厝,就是去林子里写生,碰见很正常。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他,也不会想到十四岁的少年撞见这种秘辛,事后居然能做到冷眼旁观。
  “我真的没有!”
  孔净被陈端沉静目光刺到,她像一只被踩伤尾巴的猫,一下跳起来。
  可是陈端并不就此罢休,他轻描淡写地告诉孔净,“知道又怎么样。他们只是狗咬狗。”
  少年的声音还是那么清爽,声线很好听,完全没有变声期的尴尬。
  可是听在孔净耳朵里只觉得陌生。
  “你、你怎么这么冷血!你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你听了宁桂华的话,把我从你家赶出去?”陈端的声音里总算起了一点涟漪,他看着孔净,眸色灰淡。
  孔净张了张嘴,她没想到陈端连这个都知道。
  “我没……随便你怎么想!”
  孔净脑子很乱,好像什么事都做错了一样,好像宁桂华被打得这么惨、李贤梅这么生气、陈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有她一份功劳。
  孔净离开有陈端在的这面墙,走到铁门边坐下。
  灯光将她的影子透过铁门空隙引进屋子,李贤梅本来坐在电视机前,余光扫见晃动的影子,忽然起身关掉电视、关掉灯。
  整个世界一下暗了。
  孔净垂下眼睫,然后才掉下泪来。
  孔净在屋外坐了一夜,第二天凌晨天快亮了,“哐当”一声,李贤梅拉开门,声音有点哑,但听得出来火气已经消了大半,“进来睡。”
  孔净被惊醒,两条腿已经麻了,手撑在地上被什么东西硌到,低头,是一包已经融化大半的冰块。
  茫茫然转头,陈端不在。
  停在棚子的自行车也少了一辆。
  屋里一片狼藉,孔净蹲在地上把被撕坏的杂志和课本捡起来。
  李贤梅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又躺回床上去了。
  周日,李贤梅一整个上午都在睡觉,也没人敢来喊她。
  但是到了中午,孔净做好饭,李贤梅吃了之后,换身衣服,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拿上记账的a4垫板和笔就往厂里去了。
  从外表看,她除了眼睛有些红肿,似乎一切如常。
  傍晚时分,孔净去公共淋浴间洗澡,听见嬢嬢们在外面的水槽前一边搓洗衣服一边闲聊,话题自然围绕着昨天那件大事。
  宁桂华在镇医院养伤,王立胜被派出所留下批评教育。
  嬢嬢们压低声音,都在猜宁桂华到底和哪些男人搞了破鞋,一边猜一边自证自家男人绝对清白,然后说着说着就众口一词,“孔老大肯定板上钉钉没跑……”
  孔净从淋浴间出来,嬢嬢们集体背后长眼睛,安静一瞬,然后相继转头,亲热地喊她,“过来这边洗,给你让个位置。”
  孔净摇摇头,拎着换下来的脏衣服回石厝。
  陈端没回来,孔大勇也是。
  孔净用透明胶把书和作业本粘好,做好了饭等李贤梅回来。
  李贤梅扫一眼她的脸,几个指印高高肿起,她说:“等会去小卖店要点冰块敷一下。”
  “嗯。”
  孔净思绪飘忽,昨天那么晚了,陈端去哪里弄的冰块给她?
  晚上李贤梅看电视看到很晚,孔净躺在床上听着从电视机里传来的南音唱词,似懂非懂,惘惘然入睡。
  周一早晨,李贤梅看见孔净站在铁架床边愣神:“等什么呢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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