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没过多久,身后响起相同音色和音调的车铃声,孔净回头,少年骑着和她同款不同色的自行车慢慢追了上来。
“并行很危险。”孔净掌着龙头往路边靠。
“嗯。”陈端从善如流,却没有减速或者加速的自觉。
孔净只好减缓车速,陈端偏头看她,也跟着刹车。
孔净说:“再这样下次我不叫你了。”
“哦。”陈端像是真被她这句没有杀伤力的话给拿捏住了,被校服裹着的长腿踩在脚踏上,让自行车在静止中保持平衡。
孔净越过他,骑过一段路后又嫌他慢,拐进通往厂区的小路后索性停下来等他。
“你上网一般都干什么?”陈端刚要错身而过,孔净就重新踩动踏板。
“打游戏,看电影。”陈端的声音听起来很干净,和沿海夏日的晚风一样清爽。
“不聊q吗?”孔净说,“班上好多同学都申请了账号,听说可以在个人空间里上传东西,好友之间还可以互相查看。”
“不是好友也可以看,如果没特殊设置的话。要吗?”前面是上坡,陈端翻身下了车。
“要什么?”孔净每次到这段路都骑不动,干脆放弃。
陈端推着车和她隔着一小段距离并肩而行,“q。”
孔净想了下,“不要,网吧好乱,家里也没有电脑。”
“嗯。”
“这周末你打算做什么?”终于爬上来了,孔净扶着车把手停下来歇息。
“没想好,你呢?”陈端坐上车垫,他比孔净高,左腿随意一支,白色运动鞋点地连车身都不用偏一下。
“做作业,周日下午约了阿禾。”孔净也重新骑上车。
“又去采蘑菇?”
“对啊,李阿伯给我们涨价了,一斤干菇可以卖到五十。”
“一个月可以采一斤吗?”
“是两斤!”
孔净上身伏低加快车速,风鼓进校服衣角,马尾浸在霞光中划出虚影。
孔净把车推进石厝旁边的简棚,李贤梅也从厂里回来了。
“陈端呢?”
孔净朝后面看一眼,被晚霞拂照的路面空荡荡,他应该又拐去石坑了。
“……不知道。”垂眼,把自行车推进简棚,然后抱着书包走出来。
李贤梅从腰袢上解下钥匙,锁眼发旧不太好开,她连续捅了好几下,“哐当”一声把铁门推得撞上里面的隔挡。
“一天天跑得连人影都看不到,干脆一直不回来好了!”
她说话没个指代,像是在骂陈端也像是在骂孔大勇。
孔净没应李贤梅这句,她进了屋,不着急做作业,先去看灶台下有什么食材。
她拎着一袋子表皮已经发青长芽的土豆转头问李贤梅:“晚上炖土豆吧,再不吃就要坏了。”
李贤梅坐在桌子边给自己捶腿,她在厂里忙活了一整天,一身骨头又沉又痛。
她点点头,指挥孔净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少跟陈端学,在你爸面前装装样子就算了,去学校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你们宿舍离得不近吧?”
李贤梅端着杯子忽然发问。
小学毕业前的那次打架事件,虽然后来老师理清事情经过后证明孔净的出发点是为阿禾打抱不平,但是由于有陈端的加入,李贤梅坚持认为孔净就是被他带坏,不然孔净怎么有胆子和刺头动手。
李贤梅私下多次耳提面命,要孔净洁身自好,离陈端有多远就多远。
“不近,”孔净蹲在灶台边削土豆,每削一下土豆皮就从刀片中卷曲掉落,她想了下,又说,“隔很远。”
“再远能远到哪里去。”李贤梅不满意,“要是能隔离就好了。”
她其实想说的是能把陈端送走就好了。
可是陈端在这个家已经住了快六年,虽然他还是不肯改口,孔大勇却待他比亲儿子还亲。
有次李贤梅不过和他随口提了一句,再想办法联系看看陈端那对出去创业却至今下落不明的父母,孔大勇鼓起金鱼眼说她是想要他的命!
相熟的姐妹劝李贤梅,“就当儿子养嘛,你生不出来,老天爷专门送给你的!一个女人没有儿子,家庭总归不稳。你看看自从有了陈端,孔大勇是不是老实多了?”
……
门外传来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声音,李贤梅拉回思绪,看见陈端拎着书包进门,一转眼就六年了啊,陈端十四岁,当初那个小小白白的小孩已经长成了雪松一样的少年,静明五官在黯淡光线里也出彩,她和孔大勇就算能生,能生出这样的孩子吗?
“回来了?”李贤梅招呼一声,当着陈端的面她的态度算不上亲热,但也不冷淡。
“嗯。”
陈端走过去,把书包挂在铁架床侧边的挂钩上,旁边隔着小段距离并排挂着的是孔净的书包。
他放下包又出去了,走出门之前轻垂一下眼,孔净捧着削好的一盆土豆站起身,视线自下而上,同他轻轻一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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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马戏团新人
晚饭只有他们三个人吃,孔大勇说去给某个兄弟庆生,昨天出门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饭桌上没人说话,碗筷偶尔撞出声响,电视机经年不变地播放新闻联播。
厂里效益不好,好不容易接了一张稍大点的单,李贤梅要去盯着工人换新磨料,放下碗就走了。
走之前,她从兜里拿出几张小钞给孔净,“我晚上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明天也走得早,你去买菜顺便带个西瓜回来,用冷水浸凉了送半个给桂华,她上回给我们拿了杨梅。”
孔净应了。等陈端吃完,她起身收拾。
“明天去还是等会?”
孔净端着碗碟去旁边的简棚清洗,陈端随后打开手电筒走在她身后。
手电光柱照着水龙头,孔净挤了一泵洗洁精在抹布上,抹布被水冲出白密泡沫,孔净从溢满水的铁盆里捞出一只待洗的碗。
“明天……其实都一样。”水声哗哗,孔净的声线听起来有些缈远。
陈端忽然手腕一转,手电泛蓝的光柱落在孔净脸上,她不妨眯了下眼,“干嘛!”
“蚊子。”陈端说。
“哪里?”孔净抬起沾了泡沫的手隔空扇几下。
“这里。”手电的光在孔净脸上来回轻扫,陈端说,“好了。”
没被咬到,孔净还是觉得痒,冲掉泡沫伸手抓了抓,左边脸颊沾上水膜在光晕里透着薄亮。
“走啦。”她端起洗净的餐具,见陈端还站在水槽边就回头喊他。
陈端收回神,跟着进了屋。
孔净擦干手,把课本拿出来温习。
她很专心,余光瞥见陈端出去也没想起抬一下头。
快九点,孔净把书扣放在桌上,去打水洗脸。
其实是想洗澡的,沿海的夏季虽然没有酷暑这一说,但一天下来身上总是有点黏腻。
可是家里没有独立卫生间,要上厕所和洗澡都要去厂里。
不过,洗澡倒是可以忍到明天,晚上起夜就麻烦了。李贤梅在旁边简棚里放了一个夜壶,以前孔净还小,用起来没有心理负担,现在就不行了,每个周末回家她晚上总是能不喝水就不喝水,可要是碰到闹肚子就完了。
比如现在,孔净怀疑晚饭吃的土豆有问题,早知道就少吃点了。
外面传来开门声,孔净蜷缩着从床上坐起来,陈端提着两个大西瓜走进来。
“怎么了?”孔净没出声,陈端隔着一段距离透过蚊帐就看出她不对劲。
“……肚子不舒服。”孔净无奈,是真的忍不住了,她两条腿伸出蚊帐去够地上的拖鞋。
陈端放下西瓜,腾出一只手拿起手电,没说多余的话,转身往门外走。
孔净在后面偷偷摸摸揣了些卫生纸在兜里,靸着拖鞋追上去。
两人前后穿过去石材厂的小路,手电的光从陈端的身侧向后一晃一晃地照在路上,孔净低头看路,腹痛减轻了一些,她分出心来问陈端:“你怎么不把西瓜拎上?”
陈端事先什么也没说,但孔净知道他是听到李贤梅嘱咐她的话。
陈端这会儿也不是很想说话,但想了想还是应了声,“没拎。”
孔净其实知道为什么,她也是慢慢才知道陈端骨子里和外表颠覆性的狠绝。
因为一条的事,她不再去宁桂华屋里,见了王立胜要么假装没看见埋头就走,要么实在躲不过就礼貌性地点一下头。可陈端比她还绝,那天从林子回来之后他去掀了宁桂华家的锅,滚烫的狗肉泼在王立胜腿上,导致他养了大半个月才重新上工。
碍着孔大勇的面,王立胜和宁桂华都不好说什么,拿了医药费和“赔偿金”,偃旗息鼓道:“小孩子,难道还跟他一般见识。”
但陈端并不领这个情,孔净相信要不是因为王立胜是孔大勇请的工人,他也许会更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