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自己呢?”鹤颃冷不丁问道。
谢二转头,疑惑地嗯了一声:“什么?”
“昨天我骂你爹,你说骂得好巴不得。”
谢二笑着摇头:“他没给我留下什么创伤,是个不重要的人。”
“……你不问我为什么讨厌妹妹讨厌我家人?”鹤颃又问道。
“你总有你的理由,我何须问。我若值得你信任,你自然会说。”
鹤颃沉默一会儿,其实她巴不得他问,这样她就能大吐苦水。可惜他就是不问,那她莫名其妙地说,岂不是显得她太轻贱,到处骂人。
这来路不明的谢二实在让她困惑。她身上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一定需要,让他这么捧着她?
经过卖衣服的街坊,鹤颃话多了一些,多多介绍了几句:“以前谢必言要给我买,我说不要,我穿不来。他就说以后再带我买十倍百倍好的衣裳给我,我心想他说大话,他才舍不得。他真该死!”
谢二嗯了一声:“真该死。下车吧,带你去买。”
鹤颃大惊:“没开门呢。”
门可以从里往外开,也可以从外往里踹。鹤颃在谢二授意下,一脚踹开了店门。
谢二赞叹道:“力气真不错。”
鹤颃欣赏道:“你的做风也很流氓。”
制衣店里花团锦簇,鹤颃一见就抛开对身边谢二的猜忌忌惮了,她嗷了一嗓子扑向衣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是来者不善,鹤颃也得弄身漂亮衣服再死。妹妹穿过的没穿过的她都要一试!
店家也嗷了一嗓子:“贼啊!”谢二亮出手里的银子银票,店家又嗷一嗓子:“恩公!”
鹤颃早扎进锦绣丛中了,吸了一口新衣的味道,突然发觉自己身上是有股狗味,养狗她不难堪,但被人闻到她很难堪,她这人,真是从头到尾地拿不出手。
小二打着哈欠怨气冲天拿衣裳给鹤颃试的时候,她敏锐发觉,小二不愿意拿她换下来的旧衣裳,勾着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她的衣裳。
这刺痛了鹤颃,她从试衣处窜出来,抓住谢二的衣裳:“咱们走吧!”
步琴漪看了看远处翻白眼的小二,又看了看窘得脸红的鹤颃,朝店老板一点头:“方才拿来的,不管试没试,我都要了。”
他搂住鹤颃的肩膀,从容笑道:“去试你自己的衣服吧。不合适再改大小。”
不久后鹤颃又再次窜出来,步琴漪和困得睁不开眼的老板正对坐饮茶,他揉了揉她乱蓬蓬的脑袋:“怎么啦?”
鹤颃张开手指:“这个数!”
“五十两?你高兴就值。”谢二倚着窗,懒洋洋道。笼络人心而不舍得花钱,痴人说梦。
鹤颃紧张地捏手绢,看都不看杨老板:“我……我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只有妹妹穿过。”
“那你现在穿过了,且还要穿很多件。”谢二往她嘴里喂糕饼,“杨老板,你觉得她好看吗?”
收了上千两银票的杨老板眉开眼笑,就算是讨饭的罗锅他也能夸是飞燕合德,更何况眼前只是个害臊的大美人。他见惯了脑满肠肥的老板带着芙蓉杨柳的小妾购置衣裳,那样他都能夸般配,眼前这个清秀公子绝色佳人,他有什么夸不出来的?
他笑眯眯和蔼道:“小姑娘啊,你只管穿。我们店里还没有你这么合衬这几身衣裳的主顾呢。江湖上常说,好剑得需大侠配,你看鲜衣亦得美人穿啊。你穿了这几身衣裳,是小店的荣幸啊。”
谢二刚要含笑应酬,鹤颃就夺过他桌上一杯茶水泼向他:“我跟你说话了吗?你个二皮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谢二愣住了,鹤颃转头愤怒道:“我不管你信不信,我前年来这里,只是摸了摸他家的衣裳,他就叫小二骂我,骂得很难听。你不信就算了,反正从来没人信我——”
杨老板满脸热茶,反应不及,谢二拍了拍桌上的银票,手往前一指:“道歉。”
鹤颃梗着脖子:“凭什么?我不——”
她话没说完,杨老板便抹了抹脸上龙井茶叶:“哎,当年我竟猪油蒙心,是龙是凤看不出来,可耻可鄙。这杯茶就当姑娘您赏我的吧。”
鹤颃目瞪口呆地看着谢二:“真是有钱能叫鬼推磨。你相信我说的话?”
“选择你,就会相信你。”谢二再斟一杯茶,递给鹤颃,“不够泼,我还有。杨老板海量,做生意的都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对不对?”他不仅哄鹤颃,还顺嘴哄一哄杨老板。
杨老板干笑着,看在钱的份上暂时忍了,等你们出了店门,就骂你们奸夫淫妇不得好死。
鹤颃低着头,新衣裳都不能让她高兴了:“你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说我的。他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一番,还要嗤笑一声。他叫我试衣服别来他这里试,下条街的妓院欢迎我。”
杨老板缩了缩脖子,他身后的小二照旧翻白眼,步琴漪看了眼鹤颃身上乱七八糟的衣裳,便知道这些人没好好服侍鹤颃,他们瞧不起这个一身狗味的丫头。他们心里想她是攀高枝的野丫头,指不定是和人淫奔。
步琴漪拉了拉鹤颃的手:“他真是这么说的?”
鹤颃轻蔑道:“我在道上混了几年,前年洗心革面,在面摊上打杂挣我的书本费置装费,凑了些钱,刚登他的门,他就对我说那些话,我永生不忘。”
杨老板脸色如白纸,谢二已站起身:“那咱们的生意就难做了。”
杨老板的脏话尚未喷出嘴,已叫一个大巴掌扇得天旋地转,谢二躲在鹤颃身后,鹤颃的巴掌简直是铁砂掌,谢二在她耳畔气声道:“打啊,有我呢。”
鹤颃起了身鸡皮疙瘩,她这辈子还没有得到过这种待遇,不消几句话的功夫,全店的人都被她扇得转圈圈踮着脚尖跳舞。杨老板还要再骂她一句什么,鹤颃再扇一巴掌,他彻底闭嘴了。
谢二利落转身:“若有不服,就来万星谢家找我谢必行商量。”
他拽着鹤颃离开:“去另一家吧。”
鹤颃还沉浸在余韵中难以自拔,舔了舔嘴唇,是爽到了天灵盖和脚底板。
一上午后,鹤颃纸片似的飘上了谢二的马车,一身粉白衣裳加一个巨大的白色毛领花团锦簇围住她的脖子把她衬得像清水芙蓉,然而芙蓉泣露,她饱含忧虑地看了一眼谢二,此时很有大家小姐的派头。
鹤颃幽幽叹了口气,心中怀疑这么好的事这么好的人会落到自己头上,不禁生出一种春花秋月何时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忧郁感。
谢二张嘴夸她:“比之第一家店红衣,又是不同风韵。”
鹤颃不假思索:“直娘贼!那些卖布的畜生不知道对多少看着寒酸的姑娘说过那些话!”她说了很委屈的模样,步琴漪看她发丝凌乱,正要给她扶钗环,换个发样,她又道:“他们给我小心点屁股,指不定哪天就被撅出屎了。”
步琴漪想到他在西原认识的那些大汉,说话便是这般句句不离腌臜物,他见多识广,没见过鹤颃这样的女子,没见过才好,重了他才无聊。他收拾完她头发,处变不惊道:“那套衣裳和你无缘,还是这套衣服和你有缘。”
鹤颃擦擦鼻子,便诚恳地问一件困扰她一个上午的事:“我身上真有狗味吗?”
谢二在她脖子处嗅了嗅,又在她肩膀处嗅了嗅,便又往上,到了耳畔,鹤颃出奇耐心地等他。
“是有小狗的气味。”
鹤颃垂头丧气道:“所以他们才嫌弃我!不招待我!我只是养了些猫狗在院子里,都把我们当丧门星。我的狗可一点不小,都是大得像狼似的的家伙。能吃得可怕,还要吃肉,我那院子里又腥又臭,任凭我怎么搓洗我自己,也摆脱不了狗味了。”
“在下不是说大獒或猛犬。”谢二靠着车窗,他一夜折腾,半死不活地闭着眼睛。
“那你说什么?西洋犬还是哈巴狗?哈巴狗不臭,只是口水臭……”
“鹤大小姐,在下只是觉得你像只龇牙咧嘴的小狗,那些凶狗都是见了路人便要狂吠的。可会咬人的大狗不爱叫,因而说你有小狗味,看着凶,其实不咬人,熟了后是可亲的。”谢二闭目养神,嘴角挂着笑。
鹤颃心想,谢二也是不得了,她昨天都弄死了一个谢必言,还殴打他数次,他居然觉得她不咬人,真是不得了。
她发自内心道:“恩公,你现在让我向东我不会向西!让我当牛我不敢做马!”
“好好的,漂漂亮亮做人不行?非得当牛做马?”谢二慢悠悠地劝导道。
“那我也不做狗。不会狗眼看人低,也不会狂吠,更不会被人踢了狗碗。”鹤颃说着,便很有志气地捏紧拳头。
谢二睁开一只眼:“我相信你。新衣服一穿,可不得改头换面了。”
他神秘莫测,鹤颃轻轻地把两只小爪子——不,是手,搭上他的膝盖:“恩公,咱们现在去哪里啊?”
第7章 你名
“随便转转。”谢二闭目养神,“饿了就说,你指个摊子,咱们去吃东西。” “我……现在就很饿。” “那现在就吃。” 步琴漪一路看来,在心中对万星城的布局也有数了,城中门楣高的人家不少,但其中的佼佼者更是谢家和鹤家。这就更让他好奇,鹤家到底是有不重视这个姑娘,才能让她如此缺管少教,张嘴闭嘴骇人听闻。 他掐指一算,此时是手下李飘蓬王转絮吵架的良辰,他们不是他一条鞭子一个巴掌就能阻止的不吵,回回吵得他一个头两个大,步琴漪为了自己精美的脑袋大小,和鹤颃待在春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