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这也是时载最终放弃配音行业的原因,就算是有声小说,一则时间久了怕露出文化底子不牢的马脚,二则自己配的那部小说火了,之前谈埙让他跟着一起出镜,他果断拒绝了,本就不喜欢露脸,拍了三年照是为了帮谈埙的忙,还有放弃进娱乐圈也是这样,自己更喜欢开心自在。
日子当然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六月半,时载跟蒋自擎去谈埙新家贺乔迁,叫一大一小一起,都不去,结果回来一起给他耍脸子,作一场的结尾是时载又拎起皮带,问他们想挨揍还是让他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最后两个人选了挨揍,时载都准备真的揍两个无理取闹的人,一大一小眼睛都红了,最后又是他一通哄。
他不怕哄,只要他们真的有话说出来,并听得进他的道理就好。
生活就是这样,闹一闹感情更深,笑一笑彼此更甜。有了车之后,时载开着车带一家人去露营。夜晚,时载“小司机”偷偷上线,在月下感受了不同于大车的“大车”,妙趣非凡。
本就有“天赋”的时载愈发会奇思妙想,原本的老古董愈会配合,两人简直就是天作之合,次次都痛快,时载还真的绑着人坐了一次,更是同频的兴致高昂。也是如此,时载用这样极致的欢愉渐渐洗去叔仰阔过往极端的压抑,他愈发对自己的调.教得意,爱也不断升温。
到七月初,仰云所在的陶艺馆竟宣布八月倒闭,时载觉得没什么,一则仰云不仅有天赋,还在从前的世界里就玩着学过两三年,送他去只不过是让他学会现代手艺,差不多就行,二则时载总坚信人挪活,像他自己,做过很多事情,或许有人觉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他却是每样都认真每样都有收获,都有为以后的积累,就比如文物配音中学的知识就对陶瓷修复有帮助,没条件时进入不同行业以赚快钱为主,有条件了可以适当慢下来做想做的事情,也是这么建议仰云。
也不等倒闭了再做打算,时载当即给仰云找了个陶艺店让他实习,结果臭团子不乐意,跟他僵了两天,小闹一场后时载知道了他的心思,索性让他跟着自己一起。
这样也好,时载有人陪着更开心,谁知,七月里遇着一个让他不想见的人。
时载从小就喜欢修补破烂,什么又大又破的裤子,烂了的塑料盆,坏掉的鞋,偷摸着用针线缝,用塑料布补,有绳子替代鞋袢……最初不是因为喜欢,是只有破烂的东西轮到他用。
长大些,在修修补补中既让自己过得稍像个人,又有种莫名快乐——似修补好自己。
就这样,无论实或者虚,无论用的穿的东西还是自己小小的精神世界,顽强的时载在一次次经历和自我修补中好好长大,成了如今乐观善良热情的模样,受不了的委屈自己消解,忘不了的童年痛楚自我弥补,吃不完的苦自我化解,他活得无人问津却生机勃勃,所以今天犹如灿阳。
从十二岁开始拼着力气打工赚钱,什么赚钱做什么,怎么拼怎么来,怎么让自己开心就怎么慢慢努力,逐渐过上了有朋友有存款的日子。十九岁到风外镇,是时载这些年唯一让自己稍稍停下来的歇息,捡破烂、修补破烂、用破烂换钱换开心,本是时载想要的安定了。
命运让他捡到哥和弟弟,并修补好他们,用他们得到了无以数计的开心,当然,也换到了如今他不必刻意计算的金钱。人生就是这样,再糟糕再不堪,卯着一股劲儿去捡拾缝隙里的阳光碎片,最终积极攒攒,是能拥有独属于自己的东升西落的太阳的,甚至比旁人更好。
修补——是时载想要继续坚持下去的人生主题。
终其一生,每个人在无数个过去中沉淀着走向新生,再说遗忘,也没法彻底遗忘,就用修补去记载过去好与不好里最终留下的收获,用修补去改写和迎接新的故事与命运。
一个人是这样,一只陶器亦是这样。
时载用电脑看了很多陶瓷修复的视频,自己在捡破烂时尝试着修过陶碗陶瓶,修补得最好最终自己留下来的是就是陶俑跟陶小鸟了,对此很感兴趣,叔仰阔又在查阅了许多资料后逐一跟他讲怎么学,以及将来的前景,时载兴奋极了,一天比一天想成为优秀的陶瓷修复师。
修补陶瓷,就像修补一个生命,让他享受到一种类似“缔造”或者“孕育”的快乐。
因为喜爱“修补”得到了哥和弟弟的终生陪伴,又因为哥和弟弟最终想要从事陶瓷修复。
日子好起来,时载也能真正歇一歇追求自己年少至今不太敢想的梦想,最初的学习就需要几个月到几年,几个月他可以进行简单便宜的生活陶修复,几年他能接触古董,时载不着急,准备先进行半年到一年纯粹的学习,再边干边学,计划一年后开自己的工作室。
从七月份开始,时载在徎州市成人大学的暑期班学习“陶瓷修复基础理论”,还有一些类似于《中国陶瓷史》及古代各个时期陶瓷发展等文化课程,其实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时载先用这两个月让自己有个了解,九月份之后再进行高密度高专业的学习,到时候再说。
每天都是全天课,晚上时,时载就去春阳广场摆摊,一边继续卖收来的陶器——仰云上课的陶艺馆倒闭了,他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一大批陶瓷练习品,既能卖,还能自己摔破练习修补。晚上摆摊时,时载就拿一些丑的卖不出去的练习品进行修补,没想到还有人从家拿来破碗让他补。
白天的时候,仰云在这里摆摊,也是一边卖,一边自己做些小玩意儿,或者练习彩绘,没多久竟将摊子支大了,摆了些便宜的素胎,让小朋友们在上面作画,画完了他找地方烧好再卖给他们。这正是仰云将来想要做的事情,现在只实现了想法中的一小部分,但也不错了,慢慢来。所以他自己的手艺差不多就行,关键是能用创意让做陶走进人们的生活里,还能赚钱。
等到时载上《中国陶瓷史》等文化课时,仰云就跟小哥一起去学,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是做陶还是修补陶,最初的文化根源要掌握,才能走得长远。他们的课本叔仰阔在先后决定进入文物保护和古玩收藏行业时,就已经全部看完了,每天晚上会把他们听不懂的再细细跟俩小的讲讲。
时载觉得好幸福好幸福,他们因陶结缘,如今又在“陶”这个大行业中,做着各自热爱的事情,互相还有相通之处,没有什么比这还让他开心的了,甚至在工作中都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
对着电脑中的一只古代陶器,时载慢慢能用专业的语言说出该怎么修复,叔仰阔鉴定它的价值并预估它的价格,仰云欣赏它的釉色、纹饰和造型并思考如何用到现代陶艺中。
多有趣。
灵魂的碰撞。
时载有时候跟叔仰阔做的时候还要调皮,嚷嚷着“哥,我是什么值多少”,叔仰阔如今也能撑着脸皮应他这些荤话了,一边收拾人一边淡道“九五至尊,无价之宝”,时载就“哦哦”,让人赶紧把他这小皇帝填饱、补满,极致的愉悦和满足愈发充盈着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跟仰云在一起相处愈发默契、开心,说开了之后,时载有时就将原先纯粹的“甜言蜜语”换成“凶言骂语”,粉团子有时候叉着腰跟他对着骂骂咧咧,却让两人更加交心。
但到底是小哥,粉团子叉腰鼓着肚子没骂两句,就被小哥揪着耳朵甘拜下风了。
这天下午下课,俩人一起挎着书包往外走,没几步,被小树林中湖畔边的欢笑声吸引了注意力,看了看,竟是一群学生在拍毕业证。这所大学是成人大学,除了暑期对社会人士有相关技能的培训,也有民办三本专业,招生高考上来的学生。大四学生六月末就已毕业,不过陆续会有一些班,或者一些同学约着一起,重回母校补拍毕业照。时载跟仰云不懂这些,听学生们讨论才知道的,个别人因为什么原因没拍上,就会重新回来拍照,他们这是碰见的第二拨学生。
不能不说羡慕,尚未进入社会的学生们身上和眉眼间有着特别的傲气和意气风发,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整个人都有着不同于久经社会的人的天真与傲然。
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时载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羡慕了。
过去是再怎么遗忘也不能彻底放下的,唯有一次次修补。时载知道九哥时浩洋在上大学,一直不知道在哪里读,看到这群学生的时候就想起他了,心底隐隐的羡慕,甚至是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