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6章
白芍药开学第二天就接到金水超市打到办公室的电话,阿蛮偷眉笔和假睫毛被超市工作人员逮到,监控为证,人赃俱全。
同事开车载着白芍药来到超市办公室,白芍药把工作人员叫到门外,同他们仔细说明了阿蛮家里的特殊情况,以及她可能存在的心理问题。
阿蛮坐在办公桌前写下一封字迹歪歪扭扭的道歉信,白芍药一再保证会把孩子带回去好好批评教育,那两个工作人员见她态度恳切便答应放人。
白芍药临上车前,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凑到耳边讲,那孩子是个惯犯,偷了好几年,她们从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超市规模扩大换了新领导,她们才不得不按规矩办事。
白芍药一时语塞,待回过神来,她握住那人的手一连说了两声谢谢。
阿蛮知道自己今天做错了事,双手乖乖放在膝头紧张兮兮地坐在车里,时不时偷瞄白芍药一眼,白芍药一路都板着张脸,她脑海里不停浮现工作人员口中那两个字——惯犯。
阿蛮今年才十岁,工作人员说她偷了好几年,那句话意味着阿蛮很有可能六七岁左右就开始了偷窃行为,并且一直持续到现在,白芍药感到气愤的同时内心生出一阵无力感。
白芍药在大学校园里学过类似的课程,孩童的偷窃行为或许是单纯想要某物,或许是心理需求未被满足,或是对身边人的行为进行模仿……她得像医生诊治病人那样分析阿蛮的行为动机,从而得出结论。
“阿蛮,你能和老师说说究竟为什么偷东西吗?”白芍药把阿蛮带到一间没有人的办公室。
“老师,我从小不点的时候就跟着爸爸一起去商店拿东西,妈妈还会给我们打掩护,爸爸说做生意的人钱多得花不完,如果我们不去拿,等到过期他们也会把东西都丢掉……”
阿蛮给出的理由令白芍药大吃一惊,原来偷窃这种行为在阿蛮家中根本算不上稀奇,难怪阿蛮已经长到十岁还对偷窃二字概念模糊。
“阿蛮,你有很多发卡对吧?我们现在假设,班里有个同学偷了你的发卡,你想要把发卡要回来,她却对你说,你的发卡根本用不完,我帮你用一个怎么了,反正你不用也是浪费。你会对此感到高兴吗,她的行为在你眼里究竟是善意帮你使用,还是美化偷窃行为?”白芍药深吸一口气反问站在办公桌旁的阿蛮。
“老师,我明白了,偷就是偷。”阿蛮一边低头揪着裙摆上的塑料装饰珍珠一边小声嘟囔。
“既然你已经明白了道理,以后就再也不要做这种事,我不希望未来某一天再接到超市工作人员打来电话,那样我会对你彻底失望。”白芍药言语间给阿蛮下了一张最后通牒。
“我不会再去金水超市拿……哦,不是,偷东西,老师。”阿蛮当即对白芍药作出保证。
“写检讨,五百字,如果有不会写的字就去查字典,明早交到我办公室。”白芍药也不知阿蛮究竟有没有听懂她今天所讲的道理。
阿蛮这孩子无论你说什么她都笑眯眯答应,很少反驳,白芍药虽然得到了她的承诺,可是心里并没有底。
阿蛮第二天把一封两页稿纸的检讨书送到白芍药办公室,白芍药打眼一看就知是小律代笔,阿蛮只不过是照葫芦画瓢在稿纸上誊抄了一遍。
“谁给你的胆子帮阿蛮写检讨,偷东西是小事情吗,阿蛮不该自己好好提笔反省吗,祖律,你离挨揍不远了,记住我今天的警告!”白芍药扬起食指戳了一下祖律的额头。
“阿蛮昨天半夜十一点还没有写完检讨,我怕她惹您生气就自己写了一份,今天早上按着头让她抄了一遍……老师,对不起,我本来不想在怀孕的时候惹您生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祖律一边向白芍药解释一边自责地抹眼泪。
白芍药听到祖律最后一句解释呆坐在椅子上愣怔片刻,她没料到祖律会对自己怀孕这件事如此上心,更没料到小小的祖律还知道在怀孕期间应该留意孕妇情绪。
那个身为她合法丈夫的异性动物,平时压根都不会留意这些细节。白芍药怀孕期间闻不了油烟味,他说白芍药矫情,白芍药因怀孕身体分泌孕激素导致嗜睡,他说白芍药懒惰。
“今天上午站着听课,阿蛮站一节课,你站两节课。”白芍药言语间嗔怪地看了祖律一眼。
“好的,老师,我回去就站。”祖律双手搭在裤线正中间挺着腰板站得笔直。
“樊静老师明天中午去家里接你和阿蛮出去吃饭,你们如果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可以告诉我,我会转告给樊静,或者你们也可以自己和她提。”白芍药收起脸上严肃的表情柔声嘱咐祖律。
“那我回去问问阿蛮……我对那些吃的东西也不太了解。”祖律一脸犯难地挠了挠后脑勺。
祖律迈进教室时看到阿蛮正趴在课桌上睡觉,她走到座位上拍了拍阿蛮肩膀,阿蛮睡眼惺忪地起身揉了揉眼睛,笔袋被她手肘啪地一声撞落到水泥地面。
“樊静老师明天带咱们去吃饭,芍药老师让我们想想吃什么……对了,你上次想吃三块钱一支的巧克力蛋卷冰淇淋吧……”祖律俯身捡起阿蛮落在地上的笔袋。
“我已经吃腻了,换个其他的吧。”阿蛮脸上并没有祖律期待的欣喜。
“你什么时候吃了巧克力蛋卷冰淇淋?”祖律放回笔袋一脸困惑地问阿蛮。
“你还记得上次我想要吃三块钱的巧克力蛋卷冰淇淋,芍药老师只允许我买一块钱的吧,我第二天在街上遇到了方力伟他爸,他又叫我们排成一排立正站好,摸一下五块钱,我让他摸了三下,买了五支巧克力冰淇淋一口气全部吃掉,哎呀,真是过瘾!
你想吃吗,如果想吃,我下次赚钱买给你,也给你买五支……小律,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阿蛮看到小律面色铁青连忙怯生生地闭上嘴巴。
第17章
十五岁那年失去母亲孔美善的晦暗暑假,樊静带童原体验了另一种全新的生活。童原在天台那场谈话过后把抗过敏药全部扔进了垃圾桶,她不想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任何人面前,即便是她最爱的班主任老师樊静。
那层像闸门一样横在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童原与樊静谁都不想轻易碰触。童原这辈子都不可能叫樊静一声姐姐,她自知不配,反之樊静也一辈子都不可能认下童原这个妹妹,那样她会愧对九泉之下的母亲,师生关系永远是最优解。
那个漫长暑假樊静带童原去一望无尽的草原骑马,去看话剧,去看舞剧,去美术展,去博物馆,去听音乐会,去攀岩,去练拳击,去打壁球,去滑雪,去徒步,去射箭,去体验陶艺制作……
童原很感谢樊静为自己做这一切,她在这之前从来都不知道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活法。但是比起这些童原更感激的是,樊静在得知孔美善死讯那天在她面前卖力扮演了一个温柔的人,尽管演技很蹩脚,尽管触碰很僵硬,却似在溺水之时将她身体从海中托起。
童原心底的暗涌在樊静引领之下日渐平复,她原本就很擅长消化痛苦,否则她早就会头也不回地从孔美善的身边逃离,不,她又在潜意识中美化事实,那不是真相,真相是……童原之所以没有逃离金水镇是因为她可怜孔美善。
那个一次次扬起拖鞋抽打她面颊的女人,那个在她背后一次次烫下烟疤的女人,那个总是在音乐之中怀抱空气跳舞的女人,那个一辈子只翻阅同一本小说的女人……在童原眼里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可怜虫。
童原不知为什么从年幼时起便可以轻易地共情那只可怜虫,大抵是因为母女血缘无形之中的联结,童原总是能看透她愤怒背后的无助,疯魔背后的痴缠。童原总是不自觉在回忆当中美化母亲的种种行为,唯有如此才能证明母亲曾经爱过她,在乎过她。
金水一中教师照例要在开学之前先于孩子们几天返校,童原时隔一个半月随樊静再次回到金水镇,家具与地板均已覆上薄薄一层尘灰玻璃窗外散落一圈圈浅灰色雨痕。
童原在金水镇恢复独居生活的第一晚异常难捱,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在短短一个半月内,已经习惯身旁随时随地会有樊静的生活。童原在深夜里感觉自己的灵魂好似被思念蛀空,即便她每天都能在课堂上看到樊静,思念依旧像赖在身上不走的顽疾。
樊静准备周六带童原去接祖律和阿蛮外出吃饭,白芍药对樊静说没有问出两个孩子想吃什么,她随意安排即可。樊静转而问童原金水镇的孩子们平时都喜欢去哪间餐厅,童原建议樊静在镇上两间最受孩子们欢迎的快餐店里做选择。
那两间快餐店隶属于同一个女老板,它们名字分别叫做麦麦基和肯迪劳,餐厅里面供应汉堡,薯条,炸鸡以及何口可乐、雷碧、匕喜汽水,据说老板本人曾在数一数二的大城市里白手闯荡十几年。
周六樊静在童原家平房门口按了几声喇叭,童原像听到暗号似的迫不及待跑到门外,樊静照旧俯身给她系安全带,当她面颊贴近童原胸口的一刹那,童原内心雀跃得如同得到了某种渴望已久的嘉奖。